§三 大众科学(1 / 1)

高士其评传 韩进 2394 字 6个月前

严格说来,高士其当时的科学小品创作,还不能算作纯粹的儿童文学,因为提倡科学小品的《太白》和《读书生活》,以及当时发表科学小品的《妇女生活》、《通俗文化》、《申报》周刊、《力报》、《言林》等报刊,都不是以儿童为读者对象的,因而,这些科学小品也难以到儿童读者的手中。但从广泛的意义上说,儿童也是大众的一员,大众接受了科学小品,也为儿童接受科学小品创造了条件,而且客观上,科学小品中的很多作品,尤其是高士其的作品,讲述人们身边的、生活中的科学知识,通过人们喜闻乐见的故事形式,不仅大众喜欢,孩子们也能接受,而且随着社会形势与文学形式的交互发展,越到后来,越走向儿童,因为人在儿童期的任务就是接受科学知识,而科学小品正可以用来弥补枯燥无味的填鸭式教育的不足,让儿童于愉快的阅读中接受科学,所以,在上世纪30年代后期的中国,以《太白》和《读书生活》等为阵地,以艾思奇与高士其为两面旗手,同时提倡“大众哲学”与“大众科学”两大普及任务,而且两者互相配合。如高士其从艾思奇那里汲取辩证唯物主义的哲学观,按照艾思奇阐述的辩证法的原理写成《肚子痛的哲学》等一批富有哲理的科学小品。艾思奇也从高士其的科学小品中得到启示,用科学小品的形式来传达他的哲学思想(社会科学),写下了《孔子也莫名其妙的事》和《由爬虫说到人类》等。

这一时期,高士其科学小品创作的两个重要来源,一是他自身的生活经历,尤其是姐姐度平的死,大弟、三弟、四弟的死,以及自己被脑炎病毒致残的痛苦回忆,始终给他强烈的创作冲动,他要将自己的不幸遭遇与痛苦感受写进作品中,控诉“小魔王”的罪恶,希望人们早早地预防,不要重蹈他的覆辙;二是在李公朴、艾思奇等进步人士的影响下,思想倾向革命,倾向共产党,倾向共产党人领导的抗日战争,而他当时生活的上海是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势力下,言论不自由,他要借科学小品来表达他的政治理想、思想倾向与社会批判,这样,他的更多的作品是“匕首与投枪”,目标所刺的是社会的毒瘤——不抵抗主义的“大魔王”。所以,高士其说:“我写这些科学小品的目的,是以抗战救亡为主题:一方面,向读者普及科学知识;一方面,唤起民众,保卫祖国,保卫民族。同时,它也像一把匕首,刺向敌人的心脏,给国民党当局和日本侵略者以有力的揭露、打击和嘲讽……当时,我虽然受到疾病的限制,还是经常到基层群众中去,了解他们的疾苦,接触到社会的最下层。因此,这些作品有着为劳动人民呼吁,为弱小者呐喊的气息。”

高士其这一时期的作品,除收入《我们的抗敌英雄》外,又分别编入《细菌与人》(开明书店,1936年8月)、《抗战与防疫》(读书生活出版社,1937年3月)、《细菌的大菜馆》(通俗文化社出版,1937年)和《菌儿自传》(开明书店,1941年1月)等四部科学小品集。

《细菌的大菜馆》又叫《我们肚子里的食客》,除《自序》外,收有《细菌的大菜馆——我们肚子里的食客》、《菌族的祖宗——生物的三元论》、《细菌的不死精神》、《单细胞生物的**》、《地球的繁荣与土壤的劳动者》、《新陈代谢中蛋白质三种使命》、《儿童之敌——白喉杆菌的毒素》、《儿童的抗敌——白喉的抗毒素》、《人身三流》、《色——谈色盲》和《病的面面观》,共11篇。

《细菌与人》除《序》外,分五编,28篇。分别为:第一编:《概论》、《大王·鸡·蚂蚁》、《谈细胞》;第二编:《热血和冷血》、《咳嗽与放屁》、《人身三流》、《色——谈色盲》、《声——爆竹声中话耳鼓》、《触——清洁的标准》;第三编:《“蚂蚁”的生活》、《细菌的衣食住行》、《细菌的大菜馆》、《细菌的原形》、《细菌的祖宗》、《清水和浊水——水里的细菌》、《地球的繁荣与土壤的劳动者——土壤里的细菌》、《细菌学的第一课》;第四编:《大王与蚂蚁的斗争》、《病的面面观》、《寄给肺痨病贫苦大众的一封信》、《鼠疫来了》、《儿童之敌——白喉》、《虎烈拉》、《我们的抗敌英雄》、《儿童的抗敌毒菌战争的问题》、《凶手在哪儿》;第五编:《其他的捣乱分子》、《**的土劣》、《衣上的侵略者》。

《抗战与防疫》包括《散花的仙子》、《霍乱先生访问记》、《伤寒先生的傀儡戏》、《都市的危机》、《肚子痛的哲学》、《康先生与西女士的对白》、《疯狗与贪牛的被控》、《战壕热》、《“破伤风”的毒汁》、《新嫁娘——疟虫儿的来历》、《癞病》、《酵母菌与国防》、《听打花鼓的姑娘谈蚊子》、《给蚊子偷听了》、《阴险的慢性侵略》、《“上帝的柜子”》、《生物界的小流氓》、《杀人不见血的武器——细菌的毒素》、《毒的分析》、《败血症与细菌的战斗力》、《传染病的父亲和孩子》、《细菌在中国》、《细菌战可能吗》、《当心小冤家》、《好战的人类落入细菌的圈套里去了》、《生物学者的抵抗观》、《发炎》、《边地与内河的抗敌》、《打针的秘密》、《人菌争食之战》、《荤与素的论争》、《作家与活力素》、《科学先生对于衣服的意见》、《大热天的科学观》,共34篇。

《菌儿自传》自1936年起,在《中学生》杂志上连载,每期发表一章,至1937年8月写完最后一章。编成《菌儿自传》一书出版,已经是1941年了。

在上述作品外,高士其还有不少未收入集子里的作品,主要有:《紫外线》、《牛年谈牛奶》、《宇宙线》(以上见1937年的《读书生活》)、《病菌的三军》(见1937年的《开明少年》)、《人道不谈》、《为麻风病人喊冤》(以上见1937年《立报·言林》)、《鼠疫的故事》(见《科学大众》创刊号第2期)、《防毒面具》、《细菌鬼子和日本鬼子》(以上见1937年的《大家谈》),以及一篇《宇宙的列车》,计10篇。这些作品的原稿仍存在高士其30年代的日记里。从日记里,还发现高士其于1936年8月24日为自己拟定的写作计划,内容有:

1.细菌与人口问题

2.家庭细菌学

3.神经病室记

4.留美后期旅行杂记

5.欧游见闻回忆录

6.时疫学纲要

7.环境卫生学

8.细菌的自述(即《菌儿自述》)

9.菌国游记

10.细菌学探险家列传

高士其这一时期的作品,以《细菌与人》的影响最大,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保持了科学、文艺与政论的有机统一,有着很强的现实针对性与社会批判的力量。譬如在他的作品中,大量地反映了劳苦大众的疾苦,如《听打花鼓的姑娘谈蚊子》一文中,巧妙地用凤阳花鼓调,写了蚊子的危害,写出了劳动人民痛苦与挣扎,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说弄堂,话弄堂,弄堂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疟蚊子,十人倒有九人慌;

大户人家挂纱帐,小户人家点蚊香,

奴家没有蚊香点,身带疟疾跑四方。

说弄堂,话弄堂,弄堂年年遭灾殃,

沟壑不修污水涨,孑孓变成蚊娘娘;

多少人家给它咬,多少人家得病亡,

卫生不把疟蚊灭,到处寒热到处昏。

说弄堂,话弄堂,弄堂年年遭灾殃,

从前苍蝇争饭碗,如今蚊子动刀枪,

大街死去劳力汉,小弄哭着讨饭娘,

肚子还欠七分饱,哪有银钱买金霜。

在《作家与活力素》中,高士其更是呼吁文学要为劳苦大众服务:“在现今救亡的厨房里,我们文化厨子所煮的菜,应不再给贵人阔老去咀嚼,使他们那已经周转不灵的胖体又添上了几磅的脂肪,而是要给被压迫剥削的穷苦大众吃,使他们疲弱的身子不至于再消瘦下去,而能积极地倔强起来。”在《声——爆竹声中话耳鼓》中,高士其则把斗争的矛头直指反动当局:“现在我们国家管事的人对于敌人的侵略,好像虫声鸟声一样唧唧地在那里秘密讨论。它的振动频率太低了,使我们民众很难听得见,而汉奸及卖国者之流,又似乎放了疏疏几声的爆竹,以欢迎敌兵,闹得全世界都听见了,真是出丑,更令我们听了不耐烦。然而又有什么法子想呢?”因为高士其在作品中常常直接针砭时弊,也引来一些人的批评,指责高士其不应该将文学与政治混为一谈,从而企图否定高士其的科学小品创作。在这个时候,不仅李公朴、艾思奇给予高士其极大的支持与鼓励,而且像茅盾、周立波那样的大作家,也纷纷站出来支持高士其,这让高士其十分感动,终身不忘。高士其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写道:“周立波同志曾为这本书(《细菌与人》)写了书评在《申报》上发表,被上海一家图书评论杂志评为1936年通俗科学佳作,与顾谦吉先生的《人与医学》比美。茅盾同志也曾用M·D笔名,在1942年香港出版的张铁生同志主编的《青年知识》月刊上介绍过这本书(《细菌与人》,开明书店再版)以及我的另一本科学小品集《科学先生活捉小魔王》,它的前身是《抗战与防疫》。”可惜,周立波与茅盾两位大文学家的文章,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但我们在《周立波选集》第4卷里,却发现一篇写高士其的文章,名字叫做《科学小品文家高士其》。在这篇写于1937年的文字里,正可以一窥周立波在当时对高士其的理解与支持,以及高士其科学小品创作在当时的影响。周立波在文中是这样描绘高士其的创作及其为人的:

“关于细菌学,我已经在《读书生活》的第2卷第2期,写过一篇《细菌的衣食住行》。此后仍要用浅显有趣的文字,将这一门神秘奥妙的科学,化装起来,不**起来,使它变成不是专家的奇货,而是大众读者的点心兼补品了。”

这是高士其先生在《细菌与人》的细菌学的一课中,给予我们的一个预言。高士其先生一两年来的文笔活动,主要的是实践着他的这个预言的。

高士其先生把深沉枯燥的科学写成了有趣的小品文,使人们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的科学故事的闲谈。就在这种漫不经心的闲谈的谛听间,人们获得了许多直接有益于生活的科学的常识。他的文章清新、活泼,有时开一点小小的玩笑,把科学家的照常枯窘的脸孔,化为了笑嘻嘻的鲜活的人生。有人也许会非难他,说他的政治的热情太高了,谈自然现象,常常扯上了关于社会情势的牢骚,把这研究自然现象的科学,有时用做了攻击社会的不正和民族的仇敌的刀枪。但这正是高士其先生的科学小品的一种优良的特色。在我们这种时候,要把科学风平浪静地关在实验室,对社会的趋势和民族存亡的事,毫不牵连,那只有冷血的人才做得到。科学一定要属于大众,而且要为着大众的民族解放服务,不是这样,科学就是少数人的“奇货”,科学家成了居奇的商贾。高士其先生的许多同辈,怕有不少是这样居奇的商贾吧。只有他,像他自己所说的“投降了大众”。

他的“投降”大概是由于他自身的不幸推想到大家的不幸,于是开始了他的这种真心挚意的献身工作。“我写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的一次奋斗的结果。”他举起他的颤动的手,颤动着他的嘴唇,这样说。远远地从芝加哥大学的立克馆回来,曾经有过满意的工作环境,也曾度过几百元一月的安逸的生活。现在一间小后楼是他的工作室,一个月二三十块钱的稿费是他的生活。高士其先生的命运和苏联《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不幸有些仿佛,他们的奋斗精神也都一样,可是奥斯特洛夫斯基有国家的帮助,他有了工作成绩的时候,国家又给了他最高荣誉的勋章。高士其先生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有。帮助、勋章,不要说吧。没有遭受黑暗的魔手的残害,已经是他的万幸了。

但是,高士其先生丝毫没有丧气的气氛。每一次我们碰到,我总是问:“怎么样?”“还是一样在奋斗。”他总是这样回答,他的颤动的嘴唇上浮泛着温和的微笑。

高士其就是这样的一个“战士”,他不停地“奋斗”着,从1935年发表《细菌的衣食住行》开始,到1937年8月离开上海止,形成了高士其科学小品创作上最旺盛的时期。他“用颤动的手”,写下了近百篇科学小品。尽管此后他也写了不少科学小品和科学诗,但是,他许多经典性的作品,他科学小品中最精华的部分,主要是在这一时期写下的。每一部科学小品集,后来都反复再版,一直影响到21世纪的今天,也还没有人能够在科学小品的创作上达到高士其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