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1 / 1)

人间失守 斑衣 2353 字 5天前

徐天良数着时间掐着点敲响魏恒的办公室房门,得到应允后探了个脑袋往里瞅:“师父,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刚才韩队长打电话催你来着。”

魏恒收拾着桌面的资料往窗外看了一眼:“下雪了?”

“是啊,早上还晴着,现在又开始下了。今年怪得很,秋天雨多,冬天雪多。”

魏恒没有理会他的喋喋不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穿好。要出门时,徐天良提醒他:“师父,你还是带把伞吧,地面都被冻结实了,路滑。”

魏恒复又回去拿伞,锁上办公室,和徐天良并肩下楼,途中问:“两辆指挥车都开走了?”

徐天良道:“是,二号指挥车跟着邢队去简羕了,等简羕撤控后再往回赶。”

“邢队长他们上车了吗?”

“一个半小时前就上车了,估计火车马上快到芜津了。”

魏恒点点头,不再言语。

经过一楼大堂时,左侧楼道里法医室房门被“呼嗵”摔了一下,秦放喊道:“魏老师。”

魏恒站在大堂中央等他。

秦放穿着白大褂,戴着白手套,捧着一个医用托盘不慌不忙走过去,问魏恒:“你们去现场?”

魏恒点头,秦放便说:“正好,把这个捎给韩斌。”

说着,他侧过身,徐天良在他的示意下从他的白大褂里掏出了一个保温杯:“秦主任,这里面是什么呀?”

“杯子里面还能是什么?水呗。”

徐天良一脸单纯地看着他笑:“秦主任,你也知道韩队长胃不好不能喝冷水啊。”

秦放冷眼瞧他,忽然冲他点点头,示意他靠近点,等他靠过来,一把掀开了托盘上蒙的一块白布。徐天良的鼻子尖差点抵到一颗人体的肺器官,吓得他忙往后跌了一步,躲在魏恒身后。

秦放哼笑:“就你废话多。”

魏恒很淡定地把白布揭下来盖住人体器官:“这是窦兴友?”

秦放隔着白布摸了摸窦兴友的肺:“是啊,可算把这家伙拆开了。这人死了以后,腔子是比皮囊漂亮!”

说着又抬眼去瞄魏恒,好像在思索他的腔子是不是比他的皮囊更漂亮。

魏恒眼角微微一颤,往后闪了一步。他怕秦放一时兴起把他也给解剖了,忙扭转话题:“尸检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

秦放做法医许多年,解剖过的尸体不足一千也有上百,何等怪样的死相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被砍去手指脚趾割掉舌头,虐待致死的梅毒患者。据秦放的助手小李传言,秦放看到窦兴友的尸体,扭头就吐了。

后来他一拖再拖,到了非得面对死相瘆人的尸体时才着手解剖,他全程眯着眼靠着手感把窦兴友剖开,心肝脾肺肾摘取出来,把缝合工作丢给了助手。

因为他的搁置,所以尸检被延误了些时间。

秦放像给熟睡中的孩子掖被角似的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布角:“最迟后天,我让小李把报告送到你办公室。”

魏恒微微一笑:“辛苦。”

离开警局,徐天良开着邢朗的车赶往芜津火车站。今天的雪越下越猛,雪花扑簌簌地打在车窗上,似乎要将玻璃砸穿。魏恒在驾驶台抽屉里拿出一条褐色的男士围巾,这条围巾是邢朗在早上出门时给他的,说今天雪很大,而他总是不穿羽绒服,天气再冷也只是在大衣里多加一件毛衣,让他一定要戴上。

起初魏恒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就塞进了抽屉里,直到此时寒风夹雪,才知邢朗所言非虚,便把围巾拿出来在脖子上绕了两圈。结果被围巾上还没被撕掉的商标在后颈划了一道。

他撕掉商标,才得知这条围巾价值不菲,竟还是个名牌。邢朗告诉过他这条围巾的来历,大姐送他的,送给他以后他就把围巾扔到衣柜里压箱底,从没戴过,他不喜欢这种累赘又精致,实用意义小于装饰作用的衣饰。却觉得异常适合魏恒,就找出来送给了魏恒。

魏恒在是否把牌子扔到车内装垃圾的袋子里这个问题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装到了口袋里。徐天良把车停在火车站对面的小广场,魏恒弯腰下车,站在飘雪下看着街道斜对面的火车站。

赶火车的人流并没有被恶劣的天气遏止脚步,而今日的火车站入口前的秩序较之往日,异常地齐整。火车站周边的警亭前都停了一辆随时候命的巡逻车,三条入口通道处都驻守着民警,人群分成三条长队依次进入火车站,每个人都经过身份验证。

韩斌把对人群的排查搬到了明面,撕破了绑匪和警察之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魏恒很赞同韩斌的做法,因为警方的行动早已不具备保密性,从邢朗干预绑匪的第二次交易计划,说服绑匪在火车上交易人质开始,警方的行动就已经彻底暴露了。

既然警方已经被晾晒在青天白日下,韩斌认为没有必要藏在暗中遮头掩尾,于是撕破伪装和绑匪面对面地来一场较量。今天这场暴雪倒是应景,警方被压制了这么久,必定将在这列从简羕开往龙熹山的K113次列车上,大动干戈。

“师父,”徐天良拿着刚挂断的手机朝他跑过去,“指挥车在旁边的车展馆停车场。”

车展馆将在几天后举办一场三四线小歌手的演唱会,此时正在抓紧时间搭建舞台,除了来往进入的工人,再无人造访。而车展馆的位置高于火车站,是方圆三百米内监控火车站最好的制高点。魏恒朝着停在两辆工程车之间的指挥车走去,敲了敲车窗,车门很快从里面被拉开。

车厢四周镶满了显示屏,小赵和西部队的一名技术员相对而坐,各控制着两面显示屏。韩斌和一名便衣警察坐在车尾部的两个座位上。见魏恒露面,便衣警察就让出了位置,坐在了驾驶座。

魏恒绕开车厢地板上的电线,弯腰走到韩斌身边,坐下,把保温杯递给他:“火车什么时候进站?”

韩斌接过保温杯放在一旁,先说了声“二十分钟后”,然后拿起话筒,打开了通讯器:“二号指挥车,汇报你们的位置。”

徐天良上了车,不敢乱说话也不敢乱动,搬了个小凳子摆在小赵旁边,安静如老狗般看着小赵的电脑屏幕。小赵扣着耳机,目不转睛十指如飞地切换着车站的各个监控,忽然腾出一只手把搁在电脑旁的一袋面包递给了徐天良,末了拍了拍他的头顶。

徐天良悄悄接住,撕了一块面包塞到嘴里细嚼慢咽,吃东西都不敢出声音。

一阵微弱的电流声过后,一人道:“已经从博宁车站撤控,目前在431省道,和K113次列车保持平行。”

“注意沿途有没有可疑车辆,绑匪上车的地点无法固定。”

“明白。”

韩斌握着话筒沉思了片刻,然后调了一个线路:“行动队,能不能听到?”

这次说话的人没有刚才的人那么坦然,人人都压低了嗓音,尽量伪装得自然。

“收到收到,指挥车请讲。”

“共有多少人上车?”

“十八个,邢队留了两个人跟随指挥车行动。”

“谁看着廖?”

“邢队和梁申杰。”

“汇报你们的位置。”

“一号车厢邓宇,没有发现目标。”

“二号车厢朱晓曦,没有发现目标。”

“三号车厢王启立,没有发现目标。”

“四号车厢陆明宇,没有发现目标。”

“五号车厢贺龙,没有发现目标。”

“六号车厢沈青岚,没有发现目标。”

“七号餐车……”

魏恒静静听着,当听到扩音器中传出“十一号车厢邢朗”时,抬起眼睛看着闪烁着红点的通讯台。

邢朗貌似抱着一个正在哭闹的孩子,孩子的哭声离他的耳麦特别近,他哄了孩子两句才接着说:“廖在我的监视中,火车大概十八分钟后进站,如果在车站找不到目标,建议尽快撤控,把人员全部调到龙熹山终点站。”

韩斌先“嗯”了一声,然后对小赵说:“把画面调出来。”

小赵应了声“是”,不出一分钟,别在邢朗胸口的摄像头拍摄的画面转送到车厢的一面显示屏中。小赵很快调整角度,将焦点对准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廖文杰。

车厢里挤挤攘攘,座无虚席,行李几乎将过道堵死,手持站票的乘客在行李间挑拣落脚点。小孩子的哭闹声和大人的说话声被锁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车厢更为拥挤。

邢朗:“赵儿,转到四号摄像头,我到周围转转,你们看着廖。”

小赵随即把线路转到被邢朗固定到壁板上的摄像头上。魏恒离了座,抬手轻轻搭在小赵肩上,低声道:“把我的手机加到线路里。”

小赵点点头,两分钟后,道:“好了。”

韩斌在和邢朗讨论每个车厢间的缓冲带,邢朗说:“你又不是没坐过火车,就这么屁大点地方,怎么构建缓冲带?”

邢朗的声音伴随着隆隆风声和滚轮声,想必他是到了每个车厢两段的衔接处。

韩斌面无表情道:“那就堵死,让卧铺车厢里的弟兄多走两圈,如果人质上车,藏在卧铺里的概率比较大。”

“行,一会儿联系。”

通讯器里恢复安静,邢朗单方面关闭了麦克。韩斌皱了皱眉,像是对他擅自脱离频段的举止感到不满。

魏恒也有点纳闷,不明白邢朗为什么在这么紧要的时刻还关闭耳麦处理私事。既然他不想让自己的声音传入频段被每个人听到,那他处理的一定是和任务无关的私事。

他正疑惑着,手机响了,来电显示:邢队长。

魏恒没有多想,接通了电话:“嗯?”

“在哪呢,我的心肝脾肺肾?”

邢朗一开口,魏恒就愣住了。

刚才他让小赵把他的号码添到频段里,现在他的手机和步话机一个性质,他和邢朗的说话声依旧通过通讯器被传入频段里的每个人耳中。

没听魏恒回应他,邢朗疑道:“宝贝儿?”

韩斌唇角微微抽搐,一脸复杂地扭头看着魏恒。

魏恒所有的冷静和睿智加起来都没能及时处理这个意外,竟一时僵化,只顾握着手机脸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仅他一个人沉默,刚才呼吸声,说话声,乃至吃东西的声音混杂的通讯器里瞬间也陷入诡谲的沉默。

一人没听清,还在问:“邢队?谁?谁心肝儿疼?”

邢朗:“……”

徐天良眼睛都瞪圆了,一口面包堵在喉咙里差点没把他噎死,他瞪着眼睛直着脖子使劲儿把面包咽下去,忙道:“邢邢邢队,这是公频!”

邢朗还算冷静,停了两三秒,说:“赵儿,给我和魏老师拉一条单线。”

小赵的双手悬在键盘上半晌没动静,直到徐天良推了推她的肩膀,才猛然回神:“唔,好。”

不等魏恒挂电话,那边邢朗已经率先挂断了。

过了一会儿,小赵看着显示屏,没敢看魏恒,道:“魏老师,你可以和邢队单独通话了。”

魏恒想下车给邢朗打回去,但是车厢内狭小,上上下下很麻烦,于是索性坐在原位拨回了邢朗的电话。韩斌往椅背上一靠,拧开保温杯盖子喝了一口热水,忍不住向他瞥了一眼。

魏恒装作没看到韩斌的眼神,微微侧过身,等邢朗接了电话,率先道:“什么事?”

邢朗默了片刻,然后赔着小心,说:“先说明,我不是故意的。”

魏恒本来的确有点恼他,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又想起刚才的窘境,竟有点想笑,冷着脸道:“嗯,说正事。”

邢朗看不到他,做不到察言观色,只好省却一切题外话:“给你出个难题,我琢磨了两三天都没头绪。”

“说。”

“绑匪为什么选择K113次列车?”

邢朗忽然点出了这个一直被他们忽略的问题,魏恒被他问得一愣:“什么?”

邢朗道:“我说,绑匪选择K113次列车的原因是什么?他选择在火车上交易,可以理解为他想为自己制造一个进退皆宜的半封闭环境,并且可以有效利用人群。但是他选择K113次列车,而没有选择其他列车,又是为什么?”

魏恒听到打火机盖子被掀开的声音,几乎能看到邢朗站在车厢接壤处的玻璃窗旁,夹着一根烟,向沿途边眺望无边雪幕的样子。

邢朗说得对,绑匪为什么选中K113次列车?

等了一会儿,不听魏恒说话,邢朗又道:“从芜津开往各个方向的火车一天有好几列,如果绑匪想借火车趁机离开芜津,选择K113次列车一定有他的理由。比如绑匪的家在途经的车站,总之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邢朗不要脸地笑了笑:“这个难题归你了,你慢慢想,如果能在火车到达终点站前想明白,回去我申请给你记一功。”

碍于身边有好几双听墙根儿的耳朵,魏恒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挂断电话就陷入了沉思。

和邢朗结束通话不到一分钟后,小赵忽然低呼:“韩队,火车进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