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生命黑暗时分,
我感官向它逐渐深入。
摘自赖纳·马里亚·里尔克《关于僧侣生活4》
汝等不可背离血之父。汝等不可逆血之尊卑。汝等不可玷污血之纯。汝等不可绝杀非我族类。凡悖乱血之戒律者,汝等可灭。
血之戒律——亡魂族
他睁开眼,看着镜中怪物。
双眸充满无法餍足**,变成深红色。皮肤过于苍白,五官扭曲,表情残忍冷酷。吸饱了鲜热血,嘴唇肿胀。还有那一对无坚不摧,用来刺破猎物表皮,和表皮下跳动血脉尖锐獠牙。
“丑陋、令人憎恨脸。”
猩红色唇,向上一弯,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哑咆哮。
他撒开手,怀抱中女人,无声无息坠落纯白羊毛地毯上,散开黑发,恰好遮住她脸。
紫色晚礼服,包裹着曼妙曲线,看得出来,她是个性感尤物,生前。
进食时,透过她血,不可避免,他看到她人生,就像是被迫读一本狗血小说。
这个今夜为他献出生命可怜女人,是个出身贫寒拜金女郎,受母亲影响,她从五岁开始,生存唯一意义,就是与别人攀比。
她为了名牌服饰、昂贵珠宝、高级跑车……跻身上流社会而蝇营狗苟,却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她对待男人态度,和男人对待她态度同样卑鄙,她视他们为提款机,他们将她当成自动充气人偶。
有一天,她误以为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于是她买凶制造车祸,杀掉情人妻子和孩子。这么做,并非是为了独占情人,只是为了报复,准确说,是为了发泄。
太久没有吸血,使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如饥似渴,但这并不是他终夺取她生命原因。
他只是觉得,所有过错,死亡面前,都会消失。
她应该感激他心怀仁慈,赐她如此甜蜜消逝方式,她人生后一刻,她都没有丝毫痛苦。
他用自己力量,消除了她所有烦恼,包括她良心上愧疚,他甚至让她脑中产生幻觉,她重回五岁之前,变成一个无忧无虑,公园里荡秋千小女孩。
那是她一生仅有乐记忆。
紫色晚礼服下,灵魂已经离开躯体,瞬间发黑,枯槁朽坏,化成一小堆灰烬。
除了他,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短暂人生旅途中,后一秒乐是什么。
“我睡了多久?”
他平静下来,眼睛颜色,由红转黑,肌肤和五官也恢复如常人。
“五百年。”
房间里光线昏暗,巨大自鸣钟阴影中,一个男子回答。
他慵懒陷坐雪豹皮沙发中,好像很少见到阳光,脸色呈现一种病态苍白,精致五官令女人都会羡慕,戴着水晶无框眼镜,穿一身质地考究复古式白色晚礼服,长长黑发,柔顺披垂肩头。
这温文儒雅美男子,就是这栋位于法国马赛郊区,临海豪宅主人——很少回到这里他,外界眼中,是一位神秘低调华裔富翁。
见过他人说,他出身名门,拥有一流教养与学识,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庞大家业,富可敌国。
年轻、聪慧、英俊、富有。
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出像他那样完美人。
此刻,这个别人眼中天之骄子,正用毫不掩饰,充满嫉妒目光,盯着眼前赤身**少年。
他想,如果他们这种东西,也称得上是造物主创造,那么这少年无疑是个杰作。
明明是同类,可是这个十分钟前,才从棺柩中爬出来老古董,却拥有迷人年轻外表。
从古到今,他都是他见过,高贵、美,无可匹敌东西。
尤其是那身白皙如玉,光滑如瓷肌肤,毫无瑕疵。即使经历过上万次,令远古神都会胆寒厮杀,任何武器和任何人,也没能那具修长、强壮、优美身躯上留下一丝半点伤痕。
男子想起少年另一个古老称谓:金蝉玉尸。
这个名字,不仅代表他永远是至尊无上纯血王者,也说明他是不可毁灭。
他像褪壳蝉一样,一次次死亡假寐中,脱胎换骨,获得生。
这世间,惟有他,拥有这种不可思议,如此接近神明力量。
汝等不可逆血之尊卑。
他注定,是他主人。
感受到某种召唤,男子走到少年面前,屈膝跪下,将自己左手,顺从交到少年手中。
少年握住那只五指修长、骨节清晰手,准确无误找到手腕上青紫色动脉,他张开嘴,锋利獠牙,狠狠刺穿血管。
血。
以及血中所包含一切:情感、意识、记忆……通过少年吸吮,源源不断从男子体中,涌入少年体内。
少年就像是一个强大信息读取器,将五百年中所有自己错过事,都短短瞬间接纳。
几分钟后,他牙齿,仓皇逃离了那只手,比起人类血,吸同类含有巨毒血,真是一种折磨。
走到高大落地窗边,他撕下紫色天鹅绒窗帘,透明阳光倾斜而入,他轮廓绝美身身体上,镀了一层眩目金色光圈,黑不见底眼睛,漠然凝视着遥远海平线,没有一丝波澜。
“一切,还是那么无聊。”
“殿下。”男子目光,留恋从手腕上,正迅速愈合齿痕滑过,低下头,摆出加谦卑姿态,“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从前游戏,毁掉它!”
“找不到我想要东西,就只好那么做了。”
“冒昧问一句,殿下想找东西,是什么?”
“玳圣,你钟停了。”
少年薄而好看唇,弯起一个淡淡浅弧,他走下黑色楼梯,稍稍停下脚步。
滴答、滴答、滴答……钟摆晃动声音,突然打破房中沉寂。
玳圣惊讶回过头,看到那座已经多年不走老式自鸣钟,重运作起来。
一座机械钟表指针,是不可能自己走动。
玳圣再次把目光投向少年。
他们这一族类,有一部分高等级家伙,拥有强大莫测念力,可以控制人类思想行动、或是部分自然界中事物,例如水、火、风、土……甚至是无机物。看来,五百年漫长睡眠,非但没有削弱少年力量,他似乎变得强了。
汝等不可逆血之尊卑。
他是不可僭越。
意识到这一点,玳圣心底,升起一丝不曾有过恐惧。
“一天开始了。”
少年咕哝了一句,推开面前两扇厚重大门。
一股带着熏香微风,夹杂着几片花瓣,迎面扑来。
他眼前呈现一副,宛如荷兰古典画家台德玛笔下,美仑美央、梦境般画面:盛开着雪色樱花和玫瑰希腊式庭院。纯白大理石筑成乐池中,飘来小提琴华丽演奏,衣冠楚楚男人和女人,蔚蓝色天空下翩然起舞。
乐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来,凝视着这个突然出现,身无片褛少年。
落下花瓣,从他白玉雕像般脸庞飘过,停留他掌心。
他端详着手中那片脆弱到极致,也美到极致娇柔花瓣,轻轻合拢五指。
不远处,一个背靠大理石阑干,手持一朵玫瑰,身穿白色牡丹旗袍,乌发如云美丽少女,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身体微微颤抖,白皙得几乎透明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惹人暇思红晕。
下一秒,如同觐见伟大君主,人群整齐划一,面向少年跪下。
少年漆黑如墨,没有一丝情绪流露双眸,望着远处,那里有一座昂首腾云白色战马石雕。
雕像下,站着两个男人,是花园中唯一没有向他跪拜人。
他们散发着与这里格格不入气息。
温暖、热烫、活生生,羔羊一般人类味道。
此刻会出现这里人类,或者就如同刚死去那个女人一样,被当作食物送进来,或者就只有一种情形。
是他们天敌。
一个是拄着龙头拐杖,穿着黑色中式长衫,头发花白,看上去和“杀伤力”这个词儿绝对无缘慈祥老人。
另一个十**岁少年,整张脸都写着:别惹我,老子正不爽。
如果不是他表情太凶,这个身材挺拔、深蓝色中山装领子敞开、露出里面白色背心、眼角上扬、眼神凌厉男孩,应该算得上相当俊秀。
与浑身带刺年轻人形成鲜明对比,老人脸上,却始终洋溢着春天般笑容。
并不是人类惯常虚伪假笑,而是发自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