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来茯苓霜(1 / 1)

这边宝钗、黛玉、薛姨妈、史湘云正在蘅芜院里吃早饭,黛玉用着自己的筷子勺,那史湘云刚刚也用从黛玉那里要来的蔷薇硝抹了脸了,可以避免花粉过敏。蔷薇硝一大包用不掉,就分给了蕊官一些。

这蕊官,就想把自己得的蔷薇硝,给芳官送去。于是给芳官送去了。

芳官拿着纸包,进了屋子。宝玉就笑问芳官手里是什么。芳官便忙递与宝玉瞧,又说是擦脸防过敏的蔷薇硝。正好贾环在,贾环就跟宝玉要,说:“好哥哥,给我一半儿。”宝玉只得给他。芳官心中想着因为是蕊官所赠,不肯给别人,连忙拦住,笑说:“别动这个,我另拿些来。”宝玉就明白了,说:“快取来。”

芳官把蔷薇硝放回宿舍收好,又从化妆柜里找自己平时用的那个蔷薇硝。打开看时,盒内已空,心中疑惑,早上还有剩的一些呢,怎么没了?于是就问别人,都说不知道。芳官只得把茉莉粉包了一包拿来,给了贾环。

这贾环得了硝,兴冲冲就到王夫人房里找彩云。正赶上彩云和赵姨娘闲谈,贾环笑嘻嘻向彩云说:“我刚得了一包好的,送给你擦脸。你常说蔷薇硝擦脸,比外边的银硝好。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彩云打开一看,嗤地笑说:“这是她们哄你这乡巴佬呢。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贾环看了看,果然比刚才从宝玉那儿看到的要红些,闻闻倒也是喷香,就说:“硝和粉一样,留着擦吧,自是比外头买的好。”彩云只得收了。

赵姨娘说:“她们有好的给你?谁叫你去了,怨不得她们耍你!要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她去,趁这会子老太太太太出去了,吵一出儿,也算报仇。宝玉是哥哥,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仗势欺人,你连问都不敢问不成?”

贾环听说,就低了头不语。彩云忙说:“这又何苦生事,不管怎样,忍耐些罢了。”

赵姨娘便说:“你不用管。趁着这回抓住了理,骂那些浪**妇们一顿也是好的。”又指着贾环说:“呸!你这下流没刚性的,平日我说你一句,拿错了个东西给你,你还瞪眼顿脚地摔打我。”贾环说:“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探春在众姐妹排行中第三。赵姨娘听了,就拿了纸包,便飞也似的往园中去了。

赵姨娘进了大观园。可巧宝玉不在,去宝钗、黛玉、薛姨妈的早餐闲聊去了。芳官和袭人等人正吃饭,见赵姨娘来了,就都起身笑着让座。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把粉包照着芳官脸上摔撒来,指着芳官骂道:“小**妇!你是我的银子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你都会看人下菜碟。你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他跟宝玉都是一样的主子,哪里有你小看他的!”

芳官哪里禁得起这样的话,一边哭,一边说:“没了硝才把这个给他的。我要说是没了,又怕他不信,难道这不是好的?我就是学戏,也没有往外头去唱。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买来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

袭人连忙拉她:“不要胡说。”这芳官实在是太敢说了,就戳赵姨娘的肺。赵姨娘气的上来就打了两个耳刮子。袭人等忙上来劝。芳官挨了两下打,哪里肯依,便撒头打滚,泼哭泼闹起来。嘴里便说:“你打得起我吗?你照照那模样再动手!我叫你打了去,我还活着!”便撞在怀里叫她打。你不配打我,我叫你打了,我没法活了,干脆你打死我吧。

众人一边劝,一边拉她。晴雯悄悄拉袭人说:“别管她们,让她们闹去,看怎么收场!如今乱抢王当了,什么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这样起来还了得呢!”

外面跟着赵姨娘的一些人,见到如此,心中各个如愿以偿,都说:“也有今日!”还有一些怀怨的老婆子见打了芳官,也都称愿高兴。

这时藕官蕊官两个相好正在一起玩,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宝琴的豆官听说了这个消息,慌忙找到她们两个,说:“芳官被人欺负,咱们都没脸,须得大家大闹一场,才争过气来。”四个人同仇敌忾,就一起跑到怡红院中。小花面豆官便先一头,几乎不曾将赵姨娘撞倒,后面还有大花面葵官呢,再一炮撞来,赵姨娘东倒西歪。后面那两个也涌上来,放声大哭,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的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那个,嘴里只说:“你们要死!有委屈好好说,这没理的事如何使得!”赵姨娘没想到对方得了生力军,全没了主意,只好乱骂。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两个花面阎罗前后用头顶住。四人只说:“你只打死我们四个就罢!”那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上,哭得死过去了。

正不可开交呢,谁知晴雯早遣人叫来探春。当下,李纨、探春带着平儿与众媳妇走来,把四个练拉扯功和铁头功的喝住。问起缘故,赵姨娘气得瞪着眼睛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探春便叹口气说:“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动气了!我正有一句话要跟姨娘商议,你快先跟我来。”

赵姨娘无法,只好跟着出来,嘴里还在说长说短。探春便说:“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玩意儿,喜欢呢,就跟她说说笑笑;不喜欢就可以不理她。就是她不好了,也就跟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也饶就饶,不饶也只该叫了管家媳妇去责罚她们。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地失了体统。我劝姨娘回去歇歇,别听人挑唆,没的惹人笑话,自己傻,白给人做粗活。心里有气,也忍耐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料理。”一席话说得赵姨娘闭口无言,只得回房去了。

那七八个小戏子里分给探春的戏子是艾官,也同仇敌忾,就来悄悄地回探春说:“这是夏妈妈平时和我们不对付,每每地造谣生事。前儿她赖藕官烧纸,却是宝玉叫她烧的,她才没话。今儿我给姑娘送手帕去,看见她和姨奶奶在一起说了半天,见了我就走开了。”

探春听了,虽知颇有可能,但也料定这些官儿们都是一党,本都是淘气异常,便只答应,也不肯深信这些淘气人的话。

谁知那夏婆子的外孙女蝉姐儿也在探春处当小丫头,跟本房中丫鬟们关系还很不错。当日午饭后,探春的丫鬟翠墨,叫她进来,对她说:“你去叫婆子买糕去。”蝉姐儿说:“我刚扫完大院子,累得很,你叫别人去吧。”翠墨笑说:“我又叫谁去?你趁早去吧,我告诉你一句好话,你到后门顺路告诉你外婆,防着些儿。”说着,就把艾官的话说了。蝉姐听了,忙借了钱,气哼哼地去了。

快到了后门,正路过那大观园内新开的五间大房的厨房那里,看见几个厨婆和帮事儿的,都坐在台阶上歇着无事闲聊,自己的外婆也在其中。蝉儿就拿出钱,命一个婆子出园子去买糕,她自己则一边骂,一边说,把刚才的话都告诉了夏婆子。夏婆子听了,又气又怕,嚷嚷着就要找艾官去寻理。蝉儿忙拦住:“你老人家这一嚷嚷,你这话又怎么得知道的,又闹腾地不好了。我说让你防着点儿就好了。”

说罢,又闲聊了一会儿,等着那婆子把买糕回来。这时候,因为是下午,上午刚刚打完仗死过去了的芳官现在又好好地活过来了,跑到这厨房办事儿来了。她扒着厨房大门,笑向厨房中的柳家媳妇说道:“柳嫂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酸酸的凉凉的菜,别搁香油,免得弄腻了。”柳家的笑说:“好的,知道。今儿个怎么叫你来了。你不嫌脏,进来逛逛?”

芳官一进来,后门一个婆子托着一碟糕也跟进来了。芳官就戏逗她说:“谁买的热糕?我先尝一块。”蝉儿一手接了过去,说:“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稀罕这个。”柳家的见状,忙笑说:“芳姑娘,你喜欢吃糕?我这里有才买来的,是留给你姐姐吃的,她还不曾吃,干干净净的。”说着,就过去拿了一碟子出来,递给芳官。又说:“你等我进去给你烧碗好茶来。”于是就进去现把火通开了,烧茶。

芳官便拿着热糕,问到蝉儿脸上说:“稀罕吃你那糕,这个不是糕不成?我不过说着玩儿罢了,你就是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不是上午死过去的样子了。

说着,芳官就把手里的糕一块一块地掰了,掷着打雀儿玩儿,嘴里笑说:“柳嫂子,你别心疼,我回头买二斤给你。”——这芳官如此行事,难怪刚才挨打时有婆子也为她称愿高兴。蝉儿气的怔怔的,瞅着冷笑说:“雷公老爷不是有眼睛吗,怎么不打这作孽的!她还气我呢。我可怎么比得上你们,又有人上贡,又有人作干奴才,捧你们好上好儿,帮衬着说句话。”旁边的婆子们见这两个又要打起来了,有机灵的,怕事儿,就拿脚走开了。那蝉儿说的又有人上贡,就是说柳家的给她糕吃,有人作干奴才,就是柳家的给芳官当奴才,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柳家的想求着芳官给帮些忙的。一时蝉儿也不敢十分多说,就一边咕叽着,一边拿着自己的糕走了。蝉儿这里于是无话。

这时柳家的见人都散了,就出来忙对芳官说:“前儿那话说了没有?”芳官说:“说了。宝二爷说等几天再说。前儿那玫瑰露姐姐吃了没有,她到底好些了吗?”柳家的说:“都吃了。她爱得跟什么似的,又不好再问你要。”芳官说:“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给她就是了。”

原来,这柳家的有个女儿,今年十六,生的人物却和平儿、袭人、紫鹃、鸳鸯等同,排行第五,所以叫五儿。但是身体不怎么好,一直没有工作,最近听说宝玉那里缺人又活轻儿,就想叫她去。刚好,这柳家的以前是在梨香院当差役,一贯小意殷勤,服侍得芳官等一干人倒比干娘还好,所以芳官等人也与她极好。最近就和芳官说了,叫她介绍五儿去宝玉房里当差。宝玉虽是应允了,但是这几日病未全好,就暂且没跟太太说。

且说当下,芳官辞别柳家的,回到怡红院中,回复了宝玉,说晚上有那个凉菜,又说要些玫瑰露给柳五儿吃。宝玉命袭人取了来,连瓶子一起给了芳官。

芳官便自携了瓶子又去后门内的厨房里,见柳家的照旧还在,那五儿也在了。打了招呼,柳家的就说:“我刚带你姐姐去园里逛逛,散散闷,这回刚回来,来快坐。”芳官不待坐下,就拿出那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来,迎光照看,里边小半瓶胭脂一样的**。柳家的和五儿还当这个是宝玉喝的进口葡萄酒,忙说:“等我拿开水烫一烫,你先坐下。”芳官笑说:“就剩这些了,连瓶子都给你们吧。”

五儿听了,因她妈刚说过芳官还要送玫瑰露来,方知这是玫瑰露,忙接了,谢了又谢。她妈把它放在厨子里。这芳官又和五儿说说笑笑。那柳家的就在旁边给倒下茶。芳官哪里喝这茶,只漱了一口就要走了。五儿把她送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