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里,阴云笼罩。

周德走进他和李绣娘的厢房,看着坐在软榻上默默擦泪的李绣娘,周德长叹一声，声音嘶哑的问着,“乐呢？”

李绣娘抬头看着神情阴郁凝重的周德,擦拭滑落了的泪珠,起身低声道，“乐还在前屋里跪着，他……不肯答应。”

周德听着，闭了闭眼，随即慢慢睁开眼，沉声说道,“不论如何，乐必须成亲！他和博……必须分开！”

李绣娘看着周德，压低的声音有些哽咽，“老爷……博如果并非周家骨血，那，那他想和乐在一起，就，就随了他们吧！”

——她实则不愿逼迫过甚，她了解乐，乐是心意已决，而博，那孩子她从小养大的，又岂会放弃？

想起上次在亭子里，博对着她恭恭敬敬的磕下的三个响头，想着博对她的郑重承诺，李绣娘看着周德，含着艰涩泪水的眼里满是祈求。

但周德却是摇头，看着李绣娘，哑声说道，“博……虽然不是周家骨血，但，当初我受人所托，务必要将善公主的后人抚养成人，让他成为有担当有能力，能够继承善公主遗志的男人！而不是现在这样和自己的弟弟背德乱、伦！”说到最后，周德的语气很是严厉，藏着隐怒。

李绣娘看着周德，有些颤抖的声音说着，“既然这样，那……那你让博娶亲就是了，乐他……我真的不愿逼他！他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要是倔起来……他现在还在前堂跪着！”

周德看着李绣娘，无奈的深深叹息一声，“夫人，博不是我所能牵制的，现在，也就只希望乐他能想通，他能懂事点……”

“老爷！你就不怕博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吗？！”李绣娘忍不住提高声音，反问道，“博的脾气，倘若乐真的娶亲了，博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都不知道！”

“那也好过现在他们这样一错再错！”周德沉声说着，说罢，看着李绣娘一脸的凄楚，轻声叹息了一下，上前，揽过一脸凄楚流下眼泪的李绣娘，哑声安抚着，“我们……总的试一试不是？”

李绣娘捂着嘴，无声的再次流下眼泪。

*

跪在祠堂里的周博沉默的看着在他上方的祖先牌位，直至身后响起了声音：

“属下拜见少主！”一黑衣男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周博身后，一出现，就恭敬的单膝跪地拱手做礼。

“二少爷怎么样了？”周博垂下眼，低声问着。

“夫人提出要二少爷和兵部侍郎的嫡女成亲，但被二少爷拒绝，现在二少爷还在夫人的院子里跪着。”黑衣男子低声回禀着。

周博一听，皱起眉头，心头担心起来，看来爹娘打算从乐那里下手，这点他委实没有料到，而乐……怎么那么倔？就真的一跪不起了？要是伤到膝盖怎么办？娘亲最疼乐，难道真的就忍心让乐一直在那里跪着？

周博拳头紧紧攥着，他恨不得此刻就赶到乐身边，但却不能！

“外头的情形怎么样了？”周博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回主子的话，朝议还没有结果，寒门士子已经开始在各地聚会商议进京的事宜，选秀已经悄然进行，温家小姐已经榜上有名。李成玉最近足不出户，李云鹤接连两日被召入帝宫，现在，郑家于家都已经在下阁议的很多事情上和李家开始唱反调，宋家没有任何动静。”

周博仔细听着，听完后，微微点头，低声说道，“人留下一部分的人，其余的人赶赴蛮族和天川，着重跟进蛮族和天川的军事部署以及他们的兵力，随时做好里应外合的准备。留下的人，跟进李成玉，务必要掌握和李成玉联系的外族人的所有情况，帝宫的钉子要开始发挥作用，不用做什么，盯紧温家小姐就好。”

“是！属下遵命！”

“最后……”周博抬头看着周家的祖宗牌位，声音有些沙哑，“盯住李成峰，他应该会和某些人开始接触了。”

“是！”

黑衣人恭敬的拱手做礼，就瞬间消失在原地。

而周博盯住周家的祖宗牌位，心头喃喃着：身世……他并不在意，但，如果能够证明他真的不是周家血脉，他和乐之间的阻力就会少一些，爹和娘亲也不会那么强硬的反对吧？他实则不愿用过激的举动让爹娘不再反对……

*

夜色浓厚了。

周乐静静的跪着，他眉眼间有着倔强和坚定，只是脸色苍白了点，额头上的冷汗多了一些，他没有习武，膝盖这时候已经乌青红肿了，但他却没有感受到什么疼痛，不是他没有痛觉，只是心头的压抑和苦涩掩盖过了他的疼痛。

月色慢慢的流动着，漆黑的堂屋里，他的影子在月色下慢慢的亮了起来。

就在这么寂静的苦涩泛滥的时刻，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周乐没有转头，直至一件披风伴着一声无奈的轻叹披上他的肩膀。

周乐侧头，周德已经在他身旁蹲下，周乐略微睁大了眼，爹？

“乐，告诉爹，你……真的想和你哥哥……白头？”周德的声音沙哑，透着压抑。

周乐看着周德，慢慢的，慢慢的点了点头，他知道，为人子者，当不该让爹娘伤心失望，但，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欺骗爹娘，他更不能去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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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一个无辜的姑娘！

——娶亲是万万不可以的！

周德死死的盯着周乐，哑声再问了一次，“你是……认真的？”

周乐看着周德，瘦削的疲惫的脸，两鬓间已经开始染了灰白，周乐的眼眶泛红泛酸，甚至有种哭泣的冲动，周乐死死的抿着唇，慢慢的，在周德黯淡下去的眼神下，重重的点了点头。

周德垂下眼，沉默着，凝滞着，然后，缓缓的站起，拖着步伐，慢慢的走向门口，但在离开时，周德沙哑的声音开口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话：“乐，你哥哥博不是爹的儿子。”

第二句话：“你哥身负先人重托，他不能行差踏错。”

第三句话：“乐，你成亲吧，算是爹……求你了。”

周乐坚持了一个晚上的跪姿，因为这最后一句话，溃不成军。

*

翌日，周博闭着眼，跪在祠堂里。

突兀的，祠堂的门被推开了。

周博缓缓的睁开眼，没有回头，他等着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开口。

“博……乐已经答应了婚事。你且起身吧。”

周博一震，猛然起身，转身紧盯着周德，“爹，你说什么？！”

周德看着周博，缓缓的说着，“乐答应成亲，从今天起，你且先回清晖园——”

“那不可能！”周博厉声打断周德还来不及说完的话，他的脸色阴沉，神情间难以掩饰暴戾之色，“乐不可能答应的！”

“他答应了，三日后，他成亲。”周德一字一顿的说着。

周博攥紧拳头，盯着周德，是因为爹的逼迫？乐虽然从未说出口，但乐已经默认自己的陪伴了，乐此人，是决计不会在已经默认自己感情的时候，又背叛自己的！

周博慢慢的松开拳头，没关系，三日是吗？

周德见周博突然间收回所有的暴戾和阴沉，脸色瞬间平静了下来，反而有些心惊了，强自压抑心头的担心，周德沉声开口，“博，你问我，你是否是周家骨血？”

周博看向周德，“爹，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周德听了，却摇头，“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周博看向周德，什么都不知道？桃源社所要查的事情，没有一件查不到，除了他的身世，的确，只能隐约肯定，他不是周家骨血。

周德慢步上前，越过周博，看着祖宗牌位，在这些牌位里，其中一个，是他的挚友……

“你的确不是周家骨血，你是我的一位故友之子。”周德低声说道。

周博微微睁大了眼，故友之子？

***

再说此时的周乐，木然的坐在清兰苑里，他的身侧坐着李绣娘。

李绣娘心疼的摸摸周乐的头，低声安抚着，“乐，爹娘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啊，虽说你哥哥不是你亲生的哥哥，但，男子间相伴一生总不是好事吧，且，你哥哥身负先人重托，他将来……得传承他先人的遗志，总要留下血脉……如此，趁着你们都没有结下更深缘分前分开，是再好不过的了……”

周乐木然的听着，垂下眼，双手紧紧的抓着软榻的边沿。

李绣娘看着周乐木然的模样，不由眼眶泛酸，伸手轻轻的覆盖上周乐死死的抓着边沿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哽咽，“乐……娘亲知道你苦……但这才是正确的啊。”

正确的？周乐动了动眼帘，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

在知道兄长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一刻，他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但没有想到的是，爹求他了……周乐那一瞬间，心头有些迷茫，还有深深的刺疼，让爹娘求他……他当真是不孝至极啊。

“乐……爹娘应你，绝不勉强你娶亲，只要三日后，你假装成亲了，爹娘就再也不提娶亲的事情。”李绣娘低声说着。

周乐看向李绣娘，慢慢的点头，假装成亲是他的底线，他绝对不可能去娶一个女人来害人害己。

李绣娘安抚的轻轻拍拍周乐的手，心头却是酸涩，只怕……乐此生是决计不会再娶妻生子的了。

*****

而此时的祠堂里……

“你的生父是我的挚友，也是……善公主的后人！”周德哑声说着。

周博在听到善公主三个字时，抬眼看向周德，善公主？

“你应该也知道吧，鬼谷子前辈曾经说过一句话，——最为妙智的女人就是善公主。”周德看着周博。

“是，儿子知道。”周博低声说着。

周德看着周博，周博的这声“儿子知道”让他心头微颤，在知道身世的情况下，博依然自称儿子，也是间接的表明，他周博依然还是他周德的儿子！

周德深吸一口气，平缓有些激动的心情，继续说道，“你的生父和我是同窗好友，我们两人虽是至交好友，但在你生父死前，他从未告诉过我他的身份，直至那天，我突然收到他的信，信里说他遭人追杀，求我一定要去淞南府，将你接回，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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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你长大，但，不要告诉你，你的身世，除非你已有所成就。”

周博听着，垂下眼，尽管周德在说这些时，神情难掩激动和沧桑，但，周博却极为冷静，特别是在听到淞南府三个字时，周博心头一动，想到的却是李成峰！

“博……，你在外所做的事情，我不是很了解，但我认为，此时却是告诉你的最佳时机。”周德沉声说着。

“是因为儿子和乐之事吧？”周博抬眼看向周德，“爹，不让儿子和乐一起，其实最大的原因就是我是善公主的后人？”

周德皱了皱眉头，看着周博，神情郑重道，“乐，你身负善公主的血脉，虽说现在世家掌权，世人极少知道善公主，但你不该遗忘，你须继承善公主的遗志，延续善公主的血脉！”

周博平静的听着，心里却是想，爹不会也将这些话说与乐知道吧？如果是的话……以乐的性子……肯定会什么都答应的！

“爹……即便我真是善公主的血脉，也不一定就非得延续善公主的血脉吧？”周博平静的说着。何况，是不是善公主的血脉还不一定！从爹的所说的话里，那个所谓的生父是否真是他的生父还不知呢。

“你说什么？！”周德怒了，猛然一拍案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跟随鬼谷子多年，难不成还不懂这个礼！”

周博猛然一跪，重重磕头，“爹，请原谅儿子！”

——想他当初在不明白自己身世时，就未曾改变过对乐的心意，如今知道他和乐有很大的可能不是亲兄弟，他又怎么可能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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