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过往（二）

戴叶波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都是和杨晓云有关，一是他告诉了当时已离开的杨晓云，陆安澜遇到了困难，二是他为了顾忌郁霞而将晓云留下的孩子留在了孤儿院。

为此戴叶波悔恨的同时也曾经埋怨过好友陆安澜，是他没有好好保护好晓云，如果不是因为陆安澜，他或许会告诉晓云自己的心意，他爱慕过这个姑娘。

晓云离开两个月后悄悄地给戴叶波去了电话，她只想知道陆安澜过得好不好？却没想到听到的是陆安澜因为一批货在海上出了事故，耽误了交货，但是当时因为侥幸没有购买海运保险，结果现在公司不仅面临客户索赔，还无法及时给工厂结清货款，资金告急。

戴叶波告诉杨晓云这一些，并没有多想，他是希望杨晓云听到后或许能早些回来帮忙，毕竟他也想念她。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杨晓云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要不是现在正在冬季衣服穿得比较厚重，她的肚子已经很难遮掩了。

杨晓云的家乡在白沙镇，玉龙雪山下一个宁静的小地方，说它是镇不如说它更像是一个村落，八十年代时候的白沙镇还没有沾到丽江的光，那时连丽江都是未开发的。

背靠着玉龙雪山，只有一条泥土路通往外面，村子里读过书的年轻人都想着法子到外面去打工，那时很多人选择去了沿海，还有就是去了南洋，杨晓云是村子里第一位大学生，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为此村里还办过一场百家宴，各家各户带上一两道菜汇聚到村里的会堂，好好热闹了一番。

当时杨晓云的外公和母亲激动的热泪盈眶，外公是自豪的，母亲是扬眉吐气的，独自一人带大杨晓云的钟慧终于等到了女儿出息的日子。

那时的杨晓云才刚满十八岁，对未来一切充满了憧憬和信心，她会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将来要好好孝顺辛苦的母亲和疼爱她的外公！

可结果却是她带着一个别人丈夫的孩子回到了这里，杨晓云拼命掩饰着自己的一切症状，她不敢让她最亲的亲人对她失望，可她真的也不知道她该去哪里？

杨晓云想着等到她再也瞒不下去的时候就远离家乡，找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偷偷地生下孩子，以后或许很难再回到这里了，现在她只想能多在家里停留些时间，陪伴一下为她付出一切的母亲和疼爱她的外公。

可毕竟腹中有了孩子，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肚子已隆起了不小的弧度，起坐蹲卧都有了些障碍，尽管杨晓云已在尽力地让自己的行动如常，但渐渐粗壮的腰身和不时有些笨拙的行动还是让细心的母亲钟慧看在了眼里，杨晓云开始感受到母亲焦虑的眼神时不时地注视在她的身上。

母亲钟慧的眼神中透露出不敢查问的纠结和痛苦，母女连心，杨晓云清楚母亲大概已经猜到了，但是顾忌着年迈多病的外公，母亲不敢说破，只是到了夜晚母亲房间内的灯光久久不灭。

杨晓云看到母亲这样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不堪的事实，心如刀绞，每日缠在肚子上的布带收得更紧了，哪怕是弄得自己难受欲呕，杨晓云也想让自己看上去和常人无异，这个小地方未婚先孕是会被流言吞没的。而她也是该到离开的时候了，她的罪孽不该让自己的亲人一起来背负。

钟慧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要面对女儿如此不堪的情况，她一辈子的希望都在这个女儿身上，可现在女儿或许会带给这个家毁灭性的耻辱和打击，钟慧夜不能寐，白天甚至都有些精神恍惚了，她很想揪住女儿问清楚，但又害怕一旦是她所想的那样，家或许就毁了，她的老父亲该如何承受他人的耻笑？

就在钟慧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时，所有的一切都因为那个电话而混乱疯狂了，变得不可收拾，最终演变成钟慧到死都无法抹去的痛。

杨晓云一直是温婉的，但谁都没有想到这样温婉安静的女子会为了爱情付出一切，就连她自己或许都不明白是什么给了她这样不顾一切的勇气。

她悄悄地从外公房里将家里祖屋的地契给偷拿了出来去做了典当抵押，然后将钱直接汇给了戴叶波，虽然这笔钱并不能替陆安澜真正解决问题，但杨晓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能帮多少是多少，她不能接受陆安澜陷入困境中的模样，哪怕是想象一下他紧锁眉头的样子，杨晓云就觉得心痛。

杨晓云典当抵押的期限是三个月，到时如果不能赎回就要交一笔数额不菲的利息，才能让典当行再保留祖屋三个月。

所以当戴叶波问杨晓云这笔钱的来历时，杨晓云只说是向朋友借的，借款期是三个月，她相信以陆安澜的能力三个月一定能脱离困境，而不明真相的戴叶波也没有起疑，只是暗自感慨阿陆真是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会有这样一个女子倾心相爱。

杨晓云不可能再等三个月，到时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隐藏自己的身形的，她将一切都写在了日记中，想离开后再打电话告诉母亲发生的一切，然后等陆安澜渡过难关后她再把赎回的地契给母亲寄回去。

如果不是被同村的人看见她出入典当行，或许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杨晓云的设想顺利地进行下去，然而世上的事总是不尽如人意的居多。

杨晓云因为她的出色被村里人羡慕的同时也被嫉妒着，这次她莫名其妙的突然回来，虽然理由是公司给放的假让她回家探亲，但还是让一些人心中起疑，毕竟出外打工的人不止她一个，为何只有她能有这么长的假期？是被老板开除了还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不得不回来的？

有心人要去查一件事并不难，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杨晓云把她家祖屋给典当了，这话传到了外公耳中，外公还不信，当街和人大吵了一架，气得差点中风，被邻居送回家后就命女儿钟慧将晓云给带进了堂屋，让她跪在地上把事情说清楚。

院子外已经有不少听到风声的人聚了过来想看热闹，钟慧沉着脸将院门紧紧地闭上，并上了门栓，她此刻的心慌乱到不知道该往何处放？她知道真相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但她心底深处还是希望这或许就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外公不敢相信一直乖顺的外孙女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这祖屋原本自己百年之后也是要留给她们母女的，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的他这一路看着女儿独自带大孩子的艰辛，除了心疼外也只有这套祖产可以留给女儿了。

杨晓云不敢吐露真相，只说是帮朋友的忙，三个月后一定会将祖屋赎回的，跪在地上求外公原谅。

问不出原因的外公气急之下捞起手边的拐杖就往外孙女身上打去，站在一旁的钟慧身体反应比大脑快，一下子扑了过去，替女儿挡住了父亲气急之下的一拐，疼痛之下冲口喊出了‘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了！’

客堂中一片死寂，而后响起的是晓云愧疚痛苦的哭泣声和外公渐渐粗重的呼吸声，钟慧颓然倒在地上掩面抽泣。

外公浑浊的双目死死地瞪着跪在那里的外孙女，这曾经是他的骄傲，他无法相信女儿说的话。

在外公的逼视下，杨晓云慢慢地掀起了宽松的外套，伸手解开了紧紧缚住肚腹的布巾，已近六个月的圆隆的肚子凸显在了胸前。

低垂着眼睛的杨晓云不敢去看母亲和外公，她无助地哭泣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了一直被委屈束绑的肚子上。

哀伤的钟慧直勾勾地盯着女儿隆起的肚子，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呼吸声变得遥远而散乱，直到一声巨响，才发现父亲已摔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