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车子向山坡翻滚的那一瞬间,梁心大脑一片空白,他惊骇地张大嘴巴,闭上眼睛,之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梁心这次出山,是为了招商引资,同行的有乡党委书记桑乐和经济发展办主任张倩。位于大山深处的云岭乡,人均耕地不足六分,祖祖辈辈习惯于种植板栗、中药材,销售渠道不畅,基本上处于零散、自发状态,好品种却卖不出好价钱,资源浪费,产品附加值低,农民人均纯收入徘徊在800元上下,在全县招商引资排名榜上,云岭乡连续两年位居后三名。
一阵寒风袭来,梁心醒了。躺在这50多米的山涧沟内,他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额头的血痂凝固成粘糊糊的东西,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来。那辆黑色的普桑,已摔成扁瘪铁壳儿,汽油还在嘀嘀嗒嗒地往外流。司机小赵胸口抵着方向盘,睡着了一般,面部表情安详而平静,也许在车子滚下的那个时刻,他顾不得恐惧。桑书记和张倩仰面朝天,四肢蜷曲着,除了嘴角和后脑勺有少量的淤血外,看不出明显的外伤。梁心呜咽着,爬着从他们每个人的身前绕过,用手背贴近他们的鼻孔,用手指摸向他们的脉搏,然而,令他很失望,除了张倩气若游丝外,其他的同志全都停止了呼吸。寻找手机,立刻与家人联系!求生的欲念,涌进他的脑海。他认真找了找,地下满是手机的碎片,没有哪一部手机能使用,这也就意味着,他梁心不是被病死,就是被饥饿击倒。他再次匍匐到三个人跟前,用车子内的小铁桶舀了些水,为他们擦血,整了整他们的衣服,眼泪“哗”的一下又涌了出来。
他把张倩揽在怀里,手不时地往她胳膊上搭搭,唯恐她死去,过去的岁月,电光火石般地闪现在他眼前。
他与张倩同村同校,高中毕业后,一起参加乡干招考,张倩榜上有名,梁心却以三分之差败北。地位上的悬殊,使得他们的初恋就如同小小说一般,刚开了头便煞了尾,张倩的父亲,这位农村小学校长,略施小计,便拆散了他们,她嫁给了一位比她大八岁的乡政府办公室主任。后来,梁心再度参加乡干招考,遂愿,现在又升任为副乡长,分管招商引资工作。
张倩嘴唇动了动,发出了轻微的呻吟。梁心心中一阵惊喜,他轻轻地唤了声“张倩”,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当她发现梁心搂着她时,脸上一阵绯红,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身子。
在饥饿和寒冷中,他俩相依相偎着。他们知道,人的生命潜能是有限的,在这山谷下多待一天,就意味着离死亡更进一步,他们也想到了万一活着出去,大家会以怎样的目光看着他们;他们甚至觉得,这是上天给他们的一次机会,在冥冥之中,补偿两人的未了情。一个人一旦把死亡看得很淡,就会趋于理性。他俩讲着,笑着,倾诉着,表白着,讲到动情处,梁心将嘴唇朝张倩脸上贴进,却被她轻轻地推开,梁心不甘心,努力了几下,仍是被轻轻地推开。
梁心嗫嚅着:“以前,你为什么同我亲热?”
张倩轻轻地说:“因为爱你。”
“那么,你现在为什么拒绝我?”
“因为爱你。”
“我不懂。”
“既然你我已各有其主,我们没有理由再亵渎我俩曾经的真情。”
……
几天后,奄奄一息的一对男女,被人们解救出大山。从此之后,两家隔三差五的吵闹声一阵紧似一阵。梁心不再分管招商引资工作,每天早晨签到时,两人一见面,眼圈都红红的,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