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龙术拾遗[1](1 / 1)

准风月谈 鲁迅 835 字 13天前

[1] 本篇最初发表于1933年9月1日《申报·自由谈》。

苇索

章克标[1]先生做过一部《文坛登龙术》,因为是预约的,而自己总是悠悠忽忽,竟失去了拜诵的幸运,只在《论语》[2]上见过广告,解题和后记。但是,这真不知是哪里来的“烟士披离纯”[3],解题的开头第一段,就有了绝妙的名文——

登龙是可以当作乘龙解的,于是登龙术便成了乘龙的技术,那是和骑马驾车相类似的东西了。但平常乘龙就是女婿的意思,文坛似非女性,也不至于会要招女婿,那么这样解释似乎也有引起别人误会的危险。……

确实,查看广告上的目录,并没有“做女婿”这一门,然而这却不能不说是“智者千虑”[4]的一失,似乎该有一点增补才好,因为文坛虽然“不至于会要招女婿”,但女婿却是会要上文坛的。

术曰:要登文坛,须阔太太[5],遗产必需,官司莫怕。穷小子想爬上文坛去,有时虽然会侥幸,终究是很费力气的;做些随笔或茶话之类,或者也能够捞几文钱,但究竟随人俯仰。最好是有富岳家,有阔太太,用陪嫁钱,作文学资本,笑骂随他笑骂,恶作我自印之。“作品”一出;头衔自来,赘婿虽能被妇家所轻,但一登文坛,即声价十倍,太太也就高兴,不至于自打麻将,连眼梢也一动不动了,这就是“交相为用”。但其为文人也,又必须是唯美派,试看王尔德[6]遗照,盘花纽扣,镶牙手杖,何等漂亮,人见犹怜,而况令阃[7]。可惜他的太太不行,以至**顽童,穷死异国,假如有钱,何至于此。所以倘欲登龙,也要乘龙,“书中自有黄金屋”[8],早成古话,现在是“金中自有文学家”当令了。

但也可以从文坛上去做女婿。其术是时时留心,寻一个家里有些钱,而自己能写几句“啊呀呀,我悲哀呀”的女士,做文章登报,尊之为“女诗人”[9]。待到看得她有了“知己之感”,就照电影上那样的屈一膝跪下,说道“我的生命呵,啊呀呀,我悲哀呀!”——则由登龙而乘龙,又由乘龙而更登龙,十分美满。然而富女诗人未必一定爱穷男文士,所以要有把握也很难,这一法,在这里只算是《登龙术拾遗》的附录,请勿轻用为幸。

[1] 浙江海宁人。曾留学日本,当时在上海与邵洵美合作,主编《十日谈》旬刊。他的《文坛登龙术》,是一部叙述和嘲讽当时部分文人种种投机取巧手段的书,1933年5月在上海出版。

[2] 文艺性半月刊,林语堂等编,1932年9月在上海创刊,以提倡“幽默闲适”、抒写“性灵”的小品文为宗旨。1937年8月停刊。该刊第十九期(1933年6月16日)曾刊载《文坛登龙术》的《解题》和《后记》,第二十三期(1933年8月16日)又刊载该书的广告及目录。

[3] 英语Inspiration的音译,意为灵感。

[4] 语出《史记·淮阴侯列传》:“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5] 这是对邵洵美等人的讽刺。邵娶清末大买办官僚、百万富豪盛宣怀之孙女为妻,曾自办书店和编印刊物。

[6] 王尔德(O.Wilde,1854—1900),英国唯美派作家。著有童话《快乐王子集》、剧本《莎乐美》、《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等。1895年被控以不道德罪(同性恋,即文中说的“**顽童”)入狱,判服苦役二年,后流落巴黎,穷困而死。

[7] 南朝宋虞通之《妒记》记晋代桓温以李势女为妾,桓妻性凶妒,知此事后,拔刀率领婢女数十人前往杀李,但在会见之后,却为李的容貌言辞所动,乃掷刀说:“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见《世说新语·贤媛》刘孝标注引)这两句即从此改变而来。阃,门槛,古代妇女居住的内室也称为阃,所以又用作妇女的代称。

[8] 语出《劝学文》(相传为宋真宗赵恒作):“读读读,书中自有黄金屋;读读读,书中自有千锺粟;读读读,书中自有颜如玉。”

[9] 指当时上海大买办虞洽卿的孙女虞岫云,她在1930年1月以虞琰的笔名出版诗集《湖风》(上海现代书局初版),内容充满“痛啊”、“悲愁”之类词语。一些人曾加以吹捧,如汤增敭、曾今可曾写过《虞琰的〈湖风〉——介绍一位我们的女诗人》、《女诗人虞岫云访问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