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维也纳学派哲学的当代遗产
维也纳学派,似乎已经是一个遥远的故事。虽然我们在讨论当代哲学的早期历史时还要不断提到维也纳学派,但今天的哲学家越来越少地会把维也纳学派的哲学作为自己哲学的重要思想来源。历史地说,这完全要“归功于”蒯因(W.V.O.Quine)在20世纪50年代发表的那篇颠覆性文章《经验论的两个教条》彻底结束了维也纳学派的哲学在当代分析哲学的持久地位。从时代上看,当代科学的发展和哲学变化之间的密切因果联系,也导致了维也纳学派的哲学在当代哲学家心目中成为明日黄花。正所谓“成也科学,败也科学”。
然而,2013年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麦克·比尼(Micheal Beaney,中文名“毕明安”)主编的《分析哲学史牛津手册》却又唤起了人们对维也纳学派的重新关注。托马斯·于贝尔(Thomas Uebel)在手册中对维也纳学派的讨论让我们重新看到了逻辑经验主义哲学的意义,此外还有多篇文章让我们重新认识了维也纳学派在逻辑哲学上的价值。当然,德国斯普林格出版社早在十年前再版的斯塔德勒具有广泛影响的著作《维也纳学派:逻辑经验主义的起源、发展和影响研究》就以翔实的资料全面回顾和总结了维也纳学派的历史。这本最初以德文出版于1997年的著作,不仅在纯粹哲学的学术圈内得到了好评,而且引起了普通公众的极大兴趣,因为作者提倡从时代的文化背景中考察维也纳学派的形成和发展,强调把这个学派的思想与当时的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等诸多因素联系起来加以考察。这当然会得到更多一般读者的理解。作者对维也纳学派历史的重新构造以及对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在欧洲大陆所发生的政治文化变化的描述,的确给我们重新理解维也纳学派提供了很好的背景。
但是在我看来,维也纳学派哲学的价值并非如此。经历了历史主义的洗礼和蒯因的釜底抽薪式的批判之后,我们不再喋喋不休地重复维也纳学派的一些基本主张。无论是被看作这个学派哲学核心内容的意义证实原则还是统一科学的主张,都已经遭到后来哲学和科学发展的“证伪”。而这个学派之所以在今天还值得我们重新关注,或许应当出于这样一些理由。
首先,维也纳学派继承了实证主义的传统,这个传统已经成为今日哲学研究的重要方法。因而,重新关注维也纳学派,也就是对实证主义方法的温故知新,这会带来我们对整个现代哲学的重新评价。根据通行的理解,实证主义方法强调的是哲学应当关注实证地给予的东西,避免任何在所予经验之外的沉思冥想。这被看作一种科学的哲学,也是一种科学的方法论。按照这种理解,一切不能经过实证的形而上学当然就会被排除在哲学研究的范围之外,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维也纳学派“拒斥形而上学”的主要根据。然而,作为西方哲学中的一种传统,实证主义通常是指关于人类知识的一种特定的哲学态度:它不是去预先假设人类是如何得到知识的,也不提供关于知识的心理学或历史学的基础,而是关于人类认识活动的一套规则或评价标准。它告诉我们关于世界陈述中的哪些内容是属于知识的范围,并为我们提供可以用来区分能够与不能合理地提出问题的准则。因而,实证主义是一种规范的态度,关涉我们如何使用“知识”“科学”“认识”“信息”等术语。同样,实证主义的原则也区分了哲学和科学的争论中哪些属于值得深入探索的问题,哪些又属于不可能得到解决或不值得考虑的问题。维也纳学派的哲学正是这种规范态度的表现,是对这个实证主义原则的运用。
其次,维也纳学派在逻辑研究上取得的成就早已成为当代逻辑学的重要内容,而他们对逻辑性质的理解更是造就了当代哲学研究的一个基本出发点。或许,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逻辑学已经变成了可以应用于社会发展的一门专门的技术,复杂的逻辑演算已经被简单的电脑操作所取代。然而,现代科学追求的严格性、精确性和分析性等科学精神,却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以维也纳学派的哲学为代表的逻辑经验主义。正如图灵理论对当代计算机科学虽然不再有直接的作用,但其理论观念却始终是这门科学得以进一步发展的思想动力。更重要的是,维也纳学派对语言和逻辑性质的独特理解,把整个现代哲学都变成了不断追问意义和思想构成方式的伟大事业。无论哲学家们从什么意义或角度上理解语言和意义问题,他们似乎都离不开维也纳学派最初提出的思想原则,这就是把语言和逻辑看作理解思想的唯一有效的途径,思想的可表达性和哲学的公共性正是维也纳学派最终确立并直接影响到后来的哲学的发展的重要理念。
最后,维也纳学派并非古调不弹,学派的主要成员石里克、卡尔纳普、纽拉特、费格尔、魏斯曼、塔尔斯基(A.Tarski)等人的思想在当代哲学发展中一直受到关注,所以,“回到维也纳学派”的口号并非空穴来风。随着分析哲学运动的发展,特别是语言哲学、科学哲学、逻辑哲学、心灵哲学、知识论等已经成为专门的哲学研究领域,维也纳学派成员在这些领域中所做的工作依然是得到高度关注和反复研究的对象。或许可以说,维也纳学派哲学的当代遗产正体现在,我们在当今哲学研究的专门领域中会不断看到维也纳学派成员思想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