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几次，我无意中都发现小妞在和她的积木说话，她把积木当成了一个个的小孩子，她在给他们讲着什么。积木们呆呆地站在她的面前，任小妞的小胖手摆弄着，一副听话的样子。

我发现，这时候的小妞很耐心，每一块积木都是不同的小孩子，她的眼睛里这些孩子都有各自的长相、脾气和性别。

她对他们的态度可不一样了，对有的积木就温柔，而对另一些积木就严厉得要命。当然，那些小积木们是不知道反抗的，他们乖乖地听着这个小女孩的调遣，一如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在老师面前一样。

我耐心听下去，忽然明白了，她完全在复制白天幼儿园里的一切。这时候，小小妞的脸就是一块魔镜，我从中窥见了爸爸妈妈们不可能看见的一幕。

“你哭！你哭！你再哭就别吃饭了！”

“快点！快吃啊，哪个孩子不快吃，她就不是好孩子！”

“闭嘴！你快闭嘴！”

我仿佛看见老师那生硬的嗓音和严厉的目光，她那沙哑、低沉的声音足以叫孩子们夜里做噩梦。

我忽然明白了小妞夜晚为什么哭泣，为什么发脾气，为什么怕老师，为什么不愿意去幼儿园。

一天，下学回家的路上，小妞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幼儿园，她抬头对我说：“妈妈，我们中二班的老师可厉害了。我中午吃饭的时候都哭了，后来，我就没有吃饭。”

“你一定是做错了什么？要不老师为什么对你厉害呢？”

一个中国妈妈，总是在孩子出了问题的第一时间先找自己孩子身上的问题，而不是像美国妈妈那样立刻去想：我孩子的人权遭到了无情的践踏，我要到法院告这个老师。

小妞无助地看着我：

“妈妈，我没有干坏事。”

是啊，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能干什么坏事。

“那老师为什么对你那么厉害呢？”我的脑子里在搜索有关孩子可能的淘气片段。

“她嫌我吃饭慢。”小妞低下了眼睛。

仅仅因为吃饭慢？

我知道的，小妞在小小班的时候，吃饭总是第一名，常常被表扬。其实，孩子吃饭快，并不是值得赞扬的一件事，我怕她为了得到表扬而狼吞虎咽，根本不嚼就把菜饭咽进肚子，这样对肠胃不好。而所有的孩子都很在乎表扬，所以小妞吃饭特别卖力气，这本来是老师看中的优点。

有一次，幼儿园的公开日，我和很多的家长去参加小妞班里的活动，到吃饭的时候，老师端上了菠菜炒虾皮和烧鸡块。小妞吃得还算起劲，可是旁边的一个小朋友怎么也咽不下去这些菜，她嚼啊嚼啊，鸡皮就是嚼不烂，菠菜也是丝连丝，断不了，结果别的小朋友都快吃完了，她还在嚼第一口。

妈妈出于面子，急得训斥起了孩子：“你快咽！快咽！”

老师也过来喂那个小朋友，硬往孩子的嘴里塞进了满满一大勺。只见那个女孩子满嘴是饭，满脸是泪。

我忍不住替孩子说：“菜实在太难嚼烂了，别怪孩子，慢慢吃，没有关系的。”

那个时候，小妞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我，因为她吃饭快，得到了表扬。

事隔一年半，小妞也竟然成了那个满脸是泪的孩子。我真是茫然又担心。我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和老师交流一下。

小妞着急又害怕地说：“你不要对老师说，她会对我更厉害的，我很怕。”

望着小妞的恳求，我把找老师谈谈的计划取消了。因为孩子说的是对的。

的确，小妞虽然才四岁半，但是她已经洞察了老师的心思。

“妈妈，你不知道，老师只给我一勺菜，给我旁边的西西两勺菜，我不是吃两勺菜的小朋友，因为我吃饭慢。”小妞自卑的语言更加叫我不安起来。

世界上的不公平从这时展开在小妞的面前了，我没有办法消除不公平，但是我可以帮小妞对待不公平，教我的小妞坚强起来。

“小妞，老师不一定全是对的，吃饭慢一点点不是错误，嚼好了咽是对的。你要是觉得菜不够吃，可以向老师要一勺，因为我们和西西是平等的，我们有权利吃。要是老师还很厉害，你可以对她说：老师，对小朋友和气点好吗？你这么厉害小朋友很怕。老师也就不好意思再厉害了。”

小妞咬咬牙胆怯地说：“我不敢。”

是啊，大部分孩子确实不敢向老师挑战！

接下来许多天，小妞哭闹着不上整托，她只愿意妈妈早上送晚上接。我答应了小妞的要求。

下午去接小妞的时候，班上的老师问我：“小妞为什么不住校了？”我说了小妞对有的老师很恐惧。老师含糊地说了声：“是吗？”就没下文了。

小孩子永远是这个世界里最易受到伤害的人，大人对孩子总是伤你没商量。我们大人顽固地知错不道歉，并且大部分知错不悔改。

我已变成糟老头，

你已变成老太婆。

——浇浇学唱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