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回妈妈家,我的胸前挎着小妞的兜袋,选择坐了不太挤的小公共汽车。到达终点公主坟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小妞尿了。
尿从纸尿裤中流到了车厢里。这时候,所有的乘客几乎都下去了,只有四个司售人员,他们的年龄都到了为人父母的中年,发现了小妞的尿之后,突然冲我们大发其火,骂着粗话关上车门,不让我们下车。
软弱的年轻妈妈们碰到这样的无赖早吓哭了吧?
我十五岁就是海军战士,我怕谁?
我对他们说:“至于吗,你们?和一个一岁的孩子过不去?你们必须让我们下车!”他们就是不给我们母女开门下车。“再不开门我叫警察了!”那时,大家还没有手机,我拉开窗户喊警察,他们才开了车门。
每当遭遇这样的时刻,我从没为自己担过心,因为我像皮皮一样,什么都不怕。但是,我很为小妞担心。
她太小了,会从妈妈气愤的声音、激动的心跳和扭曲的表情上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恶的存在。
她那么小,面对那些邪恶的眼神和粗鲁的声音,确实非常惊恐和害怕。
我多么想叫小可爱在一个美好的环境中成长啊,但是,生活不是我写的童话;尽管我是那么喜欢童话世界。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很冷,冷得就像我被七色花带到了北极。
小妞长到四岁,一个周末,我们在安定门乘车,公共汽车上人不多,我两手拿着给小妞从幼儿园带回的满满两大兜衣服,领小妞坐在了一排只有两个座位的椅子上。
这是多么幸运的一次,我俩都有了座位。
我在心里感谢上帝。
车行了一站,上来了不少乘客,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只有一个中年女乘客没有位子,她走到我们跟前,叫我们让出一个位子,理由是四岁的孩子不买票,所以她没有权利坐着。
的确,中国所有的公共汽车一米二以下的孩子是免费乘车的。但是,绝没有道理叫这些不买票的孩子必须站着;相反他们是被照顾的对象。
但是,这个女人胡搅蛮缠一定要我们俩站起一个,空一个位子给她坐。
我两手拿着满满的两大包衣服,再抱着孩子是不可能的。我只好说:“你看,我拿着这么多东西无法抱着孩子;孩子才四岁,站着也不安全。”此刻偌大的车上三十多名乘客男男女女,没有一个人说话,都看着这场即兴的情景剧如何上演。
女售票员说话了:“你们买了一张票就该坐一个位子。”售票员在一个车厢里理应代表正义,但是她的道理就是这样不可理喻。
我选择我让座。
但小妞看车厢里的权威人士——售票员和乘客完全站在一起对付我们,惊恐得如小麻雀一样。
她站起来,对我说:“妈妈坐。”
她把座位让给了这个无耻的女人。
我的心啊,真是裂出了声响。
小妞的善良不忍叫拿着太多东西的妈妈站着,又不想叫我们背负“罪人”的指责,她站了起来。
一切到这里结束,已经叫公众无颜了,可是,情景剧还是演了下去。
那女人仿佛胜利了,对着我教训般地大喊大叫起来:“你给孩子做什么榜样,不买票坐两个座不害臊!告诉孩子多学雷锋,别学着占便宜!”
我再不愤怒,小妞一定觉得是妈妈错了。
我用整个车厢都可以听见的声音对公众说:“大家来评评理,我们有什么错!让四岁的孩子给你这个身体健康的中年人让座,是你无耻!我们只买一张票,没有错!这是国家规定的;同样,让老幼病残孕坐着,是起码的公共道德。你的年纪也是做过母亲的人了,不要这么不知羞耻!”
她无言以对,然后勃然大骂脏话。
终于,身后有一个三十岁的小伙子听不下去了,他站起来对那个女人说:“你要是看着孩子坐着就难受,你坐我这里好了。人家让你座了,你还废什么话!”
女人的声音终于停住了。
我们也该下车了。
下车后的小妞非常迷惑地用小小的声音问我:“妈妈,我们错了吗?”
我坚定地告诉她:“我们没错。”
小妞很难过地问:“那为什么售票员和那个阿姨都批评我们呢?”
我对她说:“批评的声音多,不一定是正确的。正确的有时候往往是少数;我们力量小,但是我们要坚持正确。要敢于和他们做斗争,不要被那些看上去很强大的错误吓倒。”
矮矮的小妞,还是有点畏惧地说:“妈妈,我很害怕大声吵架。”
我拥抱着小妞,我听到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上面如果真是舞台上的情景剧,那一定是荒诞的。
当荒诞成为现实的时候,我们必须是犀牛。
可,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做犀牛。
我蹲下身子,用拿了两个包袱的胳膊搂住小妞,亲了亲她:“小妞,不用怕。有时候大声是免不了的,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妈妈一样爱你;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们一样讲道理。大声讲话的确不礼貌;但是有时候必须要大声发出声音。否则,别人会欺负我们。”
四岁的小孩儿能听懂这样的道理吗?她用迷惘的眼睛看着嘈杂的世界。
罗罗!拉拉!来来!
——浇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