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总是给人希望。我喜欢它,因为一切都可以从早晨重新开始。
当疼痛渐渐睡去的时候,阳光已经洒进产房了。我的床在最靠近窗户的暖气边,阳光最先透过双层的窗帘,照到了墙上。当护士把沙袋从我的腹部拿开、把导尿管拔除的时候,我像是得到了解放。可是,我稍微想挪动一下身体,伤口撕裂般地警告我:别动!
但是,我怎么能就这样再躺上一天呢。再说,我的“小香瓜”还在等我呢,我努力想坐起来。
一位老护士走到我的床前对我说:“对,你必须起来走一走,自己去上厕所,这样你的肠子才能复位,也利于子宫的恢复。”
我一寸一寸地坐起来,挪动哪怕一厘米,伤口就火烧火燎地疼,等我坐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浑身是汗,头晕目眩了。
扭头看一眼“小香瓜”,她正酣酣地睡着。
“没关系,慢点,站起来。”
老护士叫过来一个实习护士,两个人一边一个架起我的双臂。我真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虚弱像风暴把我袭击得浑身无力。
我的脚刚一触地,就像是美人鱼的尾巴刚变成双腿一样,万把钢针扎着刺痛我的心,我头一晕,眼一花,几乎跌坐在**。
“再来,疼也要忍着。只要站起来,迈出第一步就好了。”
天哪,我这才知道,小美人鱼用尾巴换腿是多么勇敢而无畏的决定呀,这种感觉真不是所有读了童话故事的小孩儿都可以明白的。
我咬着牙,再一次站起来。心说:就当在舞台上扮演一回美人鱼吧。其实,哪个妈妈又不是美人鱼呢?
疼得浑身是汗,坚持着,我终于拖了一小步。尽管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但是我终于可以战胜疼痛了。
护士们松开了搀着我的手,我一点一点地挪向离我只有两米的卫生间。这真是遥远的两米,走进它,我几乎用了半个小时。
这一次的体验让我再也不敢回到**,因为每一次的躺下、再起来,对我来说都是一次艰难而痛苦的过程,我索性站在“小香瓜”的婴儿床边,端详起了她。
只一夜,我发现,她已经完全不是“小香瓜”了。
“小香瓜”变了,她成了粉色的小虾米。
她再也不是滑滑溜溜、奶白奶白的样子,而是像开水煮过的小虾米变得粉红起来。脸蛋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眼睛小小的,没有眉毛,一头黑黑的短发,干净得没有一点瑕疵,皮肤舒展得一点皱纹都没有,真是一朵叫人怜爱的出水小芙蓉。
“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新生儿。”护士们都这样说她。她躺在小包包里,娇娇柔柔,完全不是一条淘气的鱼。
产房里只有她是个洁净的女儿,小淑女一般躺在那里细声细气地呼吸着。其他五个都是男孩,他们大多长得虎头虎脑、粗粗壮壮的,脑袋上、脸上不是红疹,就是黄痂。一个高个子妈妈的孩子,因为吃奶很少,黄疸严重,瘦小的黄脸像个没了水分的小萝卜头儿,因为要去照射蓝光,他的眼睛上还戴上了黑眼罩,看上去又可怜、又滑稽;高大的母亲整日看着瘦弱的儿子暗暗哭泣。
为了安慰这个伤心的母亲,我有意让她轻松起来,对她说:“别难过,你看你的儿子多酷似佐罗呀。一出生就这么英俊,长大后可不得了啊。”
上午的产房里一片宁静,哭了一夜的六个婴儿这时候都安静地睡着了。老护士开始给我们六个产妇上哺乳课,她手把手地教大家怎样按摩,这时候我才发觉,人真是越来越笨拙、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动物中的妈妈们很少有这样笨拙的,哺乳还要别人教授。但是人的确如此,如果不是有护士帮助,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哺乳。因为我一直认为,像我这样不丰满的人,是不能自己哺乳的。事实根本不是那样。老护士告诉我们,哺乳在于决心,而不在于你有什么样的**,只要你想用母乳喂自己的孩子,每个产妇都能成功。
老护士们还告诉我们每天要数次观察宝宝的大便,闻、看是最重要的,因为这能发现孩子是健康还是生病。
我们家小虾米是吃饭、大便最正常的。她吃饭不会狼吞虎咽,大小便也不急躁匆忙;她吃喝拉撒温文尔雅,宛如水中的小虾一样从容。
再没有比她更温柔的婴儿,产房里的六个孩子数她最体贴妈妈,男孩儿们掠夺似的吸奶,没有满足时就号啕大哭,这也使得男婴们的母亲们一个劲儿地羡慕说:“有女儿真好,不抢不夺,一生下来就这么体贴妈妈,和妈妈这么亲。这些臭小子,天生就是抢劫犯。不把爹妈剥削干净了不罢休!”
想想现实世界里的实况,这些妈妈的话真像醒世恒言;我像意外得到了宝石一样,暗喜得有点发狂了。
我最最喜欢我们家,好怀念我那个又乱又舒服的大床噢!
——浇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