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奇(1 / 1)

鸟巢屋已经不在了。等我停在新哈莫尼城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城里的建筑全都刷得亮堂堂,我问了能找到的每一个人那些不见的鸟巢屋去哪儿了。大多数人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一个上了岁数的人跟我说:“很抱歉你大老远地特意赶过来。恐怕那些屋子已经被天气和其他化学制品吞噬了。”

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鸟巢屋已经达到了它们的预期寿命。我想起了我们为那只北美红雀搭建的泥巢,那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我想着不知道它还在不在。我想象它那座小坟墓下面的小尸骨,这是全世界最悲伤的念头。

回到家,所有人都睡了。我上了楼,盯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盯了很长时间,我真的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

我在一点一点消失。或许我已经死了。

我没有觉得恐慌,反而有一点狂喜,好像我是实验室里的一只猴子。是什么将那些猴子变不见的呢?如果你看不见它,在它曾经待着的地方挥手是不是还能够摸到它呢?我将手放在胸口,捂住心脏,我依然能够感觉到血肉骨头,还有那里面让我继续活着的器官那用力、不规律的跳动。

我走进衣柜,关上门。衣柜里,我试图不占据太多空间或是发出任何响动,因为如果我这样做了,可能会惊醒黑暗,我希望黑暗一直沉睡。我呼吸的时候小心翼翼,这样就不会发出很大声音。如果我呼吸的声音太大,那么就说不好黑暗会对我或是薇欧拉或是我爱的人做出什么事来。

第二天一早我检查了家里语音信箱的留言,这个座机是我和妈妈、姐姐、妹妹共用的。有一条留言是胚胎先生留给妈妈的,昨天下午留的。“芬奇太太,我是巴特莱特高中的罗伯特·胚胎先生。正如您所知,我一直给您的儿子做咨询。我必须要跟您谈谈西奥多。恐怕这是十分重要的事。请您给我回电话。”他留下了电话号码。

我将这一条又听了两遍,然后删掉。

我没有去学校,而是上了楼走进自己的衣柜,因为如果我离开这里,我就会死。然后我记起了我已经被开除了,所以我应该也没有去学校的必要。

衣柜最棒的地方在于:这里空间并不宽阔。我极其安静、极其僵直地坐着,小心自己呼吸的方式。

一连串的念头在我头脑中奔跑,就好像一首我无法控制的歌,一遍一遍按同样的顺序播放:我崩溃了。我是个骗子。我不可能被爱。薇欧拉发现这些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提醒过她。她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呢?你告诉过她情况是怎么样的。

双相情感障碍,我心里的小人说,本身就是在给它自己贴标签。双相、双相、双相。

然后一切又重头开始:我崩溃了。我是个骗子。我不可能被爱……

吃晚饭的时候我很安静,但是在“告诉我你今天学了什么,黛卡;告诉我你今天学了什么,西奥多”之后,妈妈和黛卡也沉默下来。没人注意到我正忙着思考。我们默默地吃完,然后,我在妈妈的药橱里找到了安眠药。我将整瓶药拿回房间,倒了半瓶在喉咙里,然后跑到浴室,扶着洗手池,用水将它们冲下去。让我们看看切萨雷·帕韦泽是什么感受。让我们看看这么做完之后是不是会响起勇敢的喝彩。我躺在衣柜的地板上,手里攥着药瓶。我试图想象自己的尸体渐渐关闭,一点一点,最终变得麻木。我几乎能够感觉到沉重向我袭来,虽然我知道它的速度有点快。

我只能抬起头,双脚看起来好像离得有好几英里那么遥远。老实待着,那些药片说,别动。让我们完成自己的工作。

笼罩我的正是它造成的那种阴霾的黑暗,像雾一样,但是比雾更深。我的身体被黑色的雾压得死死的,钉进地里。根本没有什么喝彩。这和睡觉的感觉差不多。

我强迫自己坐起来,拖着身子进了浴室,我将手指伸进喉咙使劲儿抠,一直抠到吐。虽然我已经吃过晚饭,还是没吐出多少东西。我试了又试,然后穿上球鞋开始跑步。我的四肢沉甸甸的,我跑过了流沙,气喘吁吁,内心坚定。

我跑完了自己平时的夜跑线路,跑上国道一路跑去医院,但是我没有从它旁边跑过,而是跑到了停车场的对面。我四肢并用地穿过急诊室的重重大门,对我看见的第一个人说:“我吞了药片现在吐不出来。把它们从我胃里弄出来。”

她一只手拉着我的胳膊,对我身后的一个男人说了几句。她的声音冰冷镇静,好像习惯了人们跑过来想要倒空自己的胃,然后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领着我朝一个房间走去。

然后,我回来了,但是等我稍后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空虚又清醒,一个女人走进来,好像会读心术,说:“你醒了,很好。我们需要你填一些资料。我们在你身上找了身份证明,但是没找到。”她递给我一个夹笔的写字板,我从她手里接过来的时候手直哆嗦。

表格除了我的名字和年龄之外,一片空白。乔什·雷蒙德,17岁。我抖得更厉害了,这时我反应过来我自己在大笑。很好,芬奇。你还没死。

事实:大部分自杀都发生在中午或者晚上六点的时段。

有文身的人自杀时更喜欢用枪。

棕色眼睛的人更喜欢选择上吊或者服毒。

喝咖啡的人选择自杀的人数要少于不喝咖啡的人。

我一直等到护士不见了踪影,才穿上衣服,溜出房间,下了楼,走出医院大门。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他们马上要做的事情就是派人来看我,问我一些问题。一些让他们以为能够找到我父母,但其实根本找不到的问题,然后在告诉你之前,他们会拿出一摞表格然后还会打许多电话,然后我就走不了了。他们几乎就要抓住我,但是我逃跑的速度对他们而言太快了。

我很虚弱,没法跑步,于是我一路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