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十八(1 / 1)

新城耿十八病危笃,自知不起。谓妻曰:“永诀在旦晚耳。我死后,嫁守由汝,请言所志。”妻默不语。耿固问之,且云:“守固佳,嫁亦恒情。明言之,庸何伤?行与子诀,子守,我心慰,子嫁,我意断也。”妻乃惨然曰:“家无担石,君在犹不给,何以能守?”耿闻之,遽握妻臂,作恨声曰:“忍哉!”言已而没,手握不可开。妻号,家人至,两人攀指力擘[1]之,始开。

耿不自知其死,出门,见小车十余两,两各十人,即以方幅书名字,粘车上。御人见耿,促登车。耿视车中已有九人,并己而十,又视粘单上,己名最后。车行咋咋,响震耳际,亦不自知何往。俄至一处,闻人言曰:“此思乡地也。”闻其名,疑之。又闻御人偶语云:“今日?[2]三人。”耿又骇。及细听,其言悉阴间事,乃自悟曰:“我岂不作鬼物耶?”顿念家中,无复可悬念,惟老母腊高,妻嫁后,缺于奉养。念之,不觉涕涟。又移时,见有台,高可数仞,游人甚多,囊头械足之辈,呜咽而下上,闻人言为“望乡台”。诸人至此,俱踏辕下,纷然竞登。御人或挞之、或止之;独至耿,则促令登。登数十级,始至颠顶。翘首一望,则门闾庭院,宛在目中。但内室隐隐,如笼烟雾。凄恻不自胜。回顾,一短衣人立肩下,即以姓氏问耿,耿具以告。其人亦自言为东海匠人,见耿零涕,问:“何事不了于心?”耿又告之。匠人谋与越台而遁,耿惧冥追,匠人固言无妨;耿又虑台高倾跌,匠人但令从己。遂先跃,耿果从之,及地,竟无恙,喜无觉者。视所乘车,犹在台下。二人急奔,数武,忽自念名字粘车上,恐不免执名之追;遂反身近车,以手指染唾,涂去己名,始复奔。哆口坌息,不敢少停。

少间,入里门,匠人送诸其室。蓦睹己尸,醒然而苏。觉乏疲躁渴,骤呼水。家人大骇,与之水,饮至石余。乃骤起,作揖拜状;既而出门,拱谢方归。归则僵卧不转。家人以其行异,疑非真活,然渐觇之,殊无他异。稍稍近问,始历历言其本末。问:“出门何故?”曰:“别匠人也。”“饮水何多?”曰:“初为我饮,后乃匠人饮也。”投之汤羹,数日而瘥。由此厌薄其妻,不复共枕席云。

[1] 擘(bò):分开。

[2] ?(cuì):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