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最能说明我的想法的是,想象一下如果能让我,比如说,仅仅有三天的时间用我的眼睛看东西,我最想看的是什么。而当我在想象的时候,假设你也一心考虑如果只有三天的时间看东西,你会怎样利用你的眼睛。如果随着即将袭来的黑暗,如果在第三个晚上你知道对你来说太阳将永远不再升起,你会怎样度过其间的这三天?你最想让你的目光凝视的是什么?
自然,我最想看的是在黑暗的年月中我珍爱的东西。你也会想让自己的眼睛长久地停留在你珍爱的东西上,这样你就能够把对它们的记忆带到向你阴森逼来的长夜中去。
如果由于某种奇迹,给予了我三天看得见东西的日子,然后又重新陷入黑暗之中,我会把这段时间分成三个部分。
在第一天,我会想看见那些以他们的仁爱、温柔和陪伴使我的生命有价值的人。第一,我想长久地凝视我亲爱的老师安·沙利文·梅西夫人的脸,她在我小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为我开启了外部的世界。我不只是想看她脸的轮廓,好把它珍藏在记忆里,还想研究这张脸,从中找到使她完成教育我这一困难任务的充满了同情的温柔和耐心的活生生的证据。我想要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使她在困难面前坚定不移的性格力量,以及她经常在我面前显示出来的那种对全人类的同情。
我不知道通过眼睛这“心灵的窗户”来看进一个朋友的内心深处意味着什么。我只能通过我的手指尖“看见”一张脸的轮廓。我能够察觉笑意、悲哀以及许多其他明显的感情。我从对他们脸的感觉了解自己的朋友。但是当然不能通过他们向我表露的思想,或通过向我显示出来的任何行为真正地想象出他们的性格。我得不到对他们更为深入的了解,而我相信通过看见他们,观察他们对各种话语和情况的反应,注意他们眼睛和面部迅即出现、稍纵即逝的反应能够做到这一点。
我对接近我的朋友很了解,因为在漫长的年月中他们向我显露出自己的一切方面;但是对一般的朋友我只有不全面的印象,从握手,从我用手指尖读他们的唇,或从他们轻敲在我手心里的话中获得的印象。
对于你们眼睛看得见的人来说,通过观察微妙的表情、一块肌肉的颤动、手的微抖来迅速掌握另一个人的基本品质,会是多么容易,多么令人满足啊!但是你们想到过利用你们的视力来看一个朋友或熟人内在的本质吗?你们眼睛看得见的人多数时候只不过漫不经心地抓住一张脸的外貌就算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比方说,你能够确切地形容五个好朋友的脸吗?有的人能,但是许多人做不到。作为一种试验,我问过结婚多年的丈夫们他们妻子的眼睛的颜色,他们常常显得尴尬困窘,承认自己不知道。顺便说一句,妻子们不断抱怨,说她们的丈夫注意不到她们的新衣服、新帽子以及家里摆设的变化。
有视力的人的眼睛很快就习惯了周围环境的常态,看见的只是惊人的和突出的事物。但是即使在看最突出的景象的时候,他们的眼睛也是懒惰的。法庭记录每天都揭示出“目击证人”看得多么不确切。某一事件会被好几个证人以同样多的不同方式“看到”。有些人比别的人看见得多一些,但是几乎没有人看到目力范围之内的一切。
如果我只有三天的视力,我想要看到多少的东西啊!
第一天会很忙。我要把所有亲爱的朋友叫到身边来,长时间地凝视他们的脸,在我心中印上他们内心美的外在证明。我也要让眼睛停留在一个婴儿的脸上,好捕捉在生活造成的每个人的冲突意识出现之前那热切的、天真无邪的美。
我想凝视我踏实的、依赖的狗狗们的眼睛—严肃机灵的小斯科蒂、小黑和结实而善解人意的大丹恩、赫尔加,它们温暖亲切顽皮的友谊是我巨大的安慰。
在那忙碌的第一天,我还想看看家里简单的小东西。我要看脚下小地毯上温暖的色彩,墙上的画,那些把房子变成家的亲切的小物件。我的眼睛会充满敬意地停留在我读过的盲文书籍上,但是会更急切地对有视力的人阅读的印刷书籍感兴趣,因为在我生命中漫长的黑夜里,我读过的书和别人读给我听的书已经构筑成了一座巨大的灯塔,为我揭示出人类生命和人类精神的最深领域。
在能看得见东西的第一天的下午,我要在树林中长时间地漫步,使我的眼睛陶醉在自然世界的美之中,竭力在几个小时内领悟在有视力的人眼前不断展开的无限壮丽风光。林中游览后回家的路上,我会走农场旁的小路,这样就能够看见在田里犁地的坚忍的马匹(也许我只能看见拖拉机),和在土地上生活的人的宁静满足。而且我会祈求一次辉煌绚丽的日落。
黄昏来临后,我会经历能够在人造光线下看见东西的双重喜悦,天才的人类创造出了人造光线,好在大自然天意规定应为黑暗的期间扩展自己看东西的能力。
在第一天的夜里,我可能睡不着觉,脑子里充满了这一天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