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来,我对自己性格里的两大重要特征“懒惰和胆小”是有清醒认识的。基于这两个性格特征,“创业”这件事基本上不会成为我的人生选项,但是生活又是那样复杂和充满意外。基于长期对家乡美食的念念不忘和手头稍有闲钱的蠢蠢欲动,我终于在南京开了一家重庆小面馆,名曰“孟非的小面”。
故乡,只有离开才存在,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城市,是没有故乡的。故乡,是用来怀念的。山水和故人是文青们对故乡的表达,而大多数如我这般的饮食男女,故乡往往存在于味觉之中,就是所谓“家乡的味道”或者“外婆的味道”。重庆人和四川人对自己的美食是充满骄傲和自恋的,这种骄傲和自恋应该说也是有一定理由的,它成了我最终进军餐饮界的最大原动力。当然,还有一些重要的其他因素。比如,我对很多地方的人们对面条好坏的鉴赏标准一直不以为然。
据说,中国、阿拉伯及意大利都声称是面条的发源地,但可考的关于面条的最早文字记录是东汉时期的中国。而且在二〇〇五年,中国考古人员就在青海省民和县喇家遗址中发现了距今四千多年历史的面条,长约五十厘米,宽三毫米,由粟制成,有最早的文字和实物佐证,于是有人认为:很明显面条起源于中国。我没有考据过其他国家的考古文献,只能将信将疑。只要韩国人不拿面条申遗,我想大多数中国人对面条的起源并无太大兴趣,但要说中国是世界上最热爱面条的国家之一,我想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二〇一三年七月四日的《人民日报》发了一条微博,内容是首届“中国面条文化节”评出中国十大面条:北京炸酱面、山西刀削面、河南烩面、武汉热干面、兰州拉面、杭州片儿川、昆山奥灶面、镇江锅盖面、四川担担面、吉林延吉冷面。这条微博让我深思良久,之后愤然在微博上发布了“我心中的中国十大面”:重庆小面、新疆过油拌面、陕西油泼面、岐山臊子面、河南羊肉烩面、兰州牛肉拉面、成都担担面、宜宾燃面、扬州阳春面、苏式汤面(纯粹个人标准)。
有一千六百多万人阅读了这条微博,并分别有两万多人转发,两万多人评论。评论里面毁誉参半:一部分家乡面条入选的网友夸我有水平有见识,另一部分家乡面条被我删掉的网友骂我没文化没素质,进而对我的见识和人品表示了极大的怀疑和失望。我觉得吧,人们评价美食和美女一样,既是主观的,也是可以取得一定共识的,却很难制定标准,就像历史上曾有人给美制定了七种物理属性一样不靠谱。但是不管怎样,我又觉得,面条的高下总还是应该有一些标准可循的,比如,面条总是用来吃的吧,所以味道是王道。
我曾在北方某城市看过一位面条大师傅的表演,他用一团面拉出了一万根细如发丝的面条,根根都能穿过针眼。表演惊艳,但面条味道却不如表演那么惊艳。另一位大师傅一手捧面,一手持刀,快刀落下,片片面条飞花溅玉般落到五米开外的盆里,无一失手,博得满堂喝彩,但同样,出来的面条的味道却无人喝彩了。同样的例子江苏也有,我见过一位名厨将巴掌大一块豆腐切出一千多根豆腐丝,做成雪花豆腐羹。这显然属于厨师的炫技,面与味道无关了。谁能证明切成一千根豆腐丝一定比切成一百根味道更好?我认为,一碗面条是否让人满意,关键还在于味道,面不在于用刀切还是削,也不在于用手拉还是揪。做面条可以拿来表演,但主要功能不是拿来表演,面是拿来吃的,不能本末倒置。
据说南方某城市有几十种面条,比如大排面、小排面、香肠面、鸡蛋面、大肠面、皮肚面、鳝鱼面、大肉面、熏鱼面等。其实就是同一碗汤里,加大排便是大排面,加小排便是小排面,那技术含量真的是相当“呵呵”。当地还有一种神奇的组合方式,加三样东西叫三鲜面,多加一样叫四鲜面,以此类推直到七鲜面。后来当地有人干脆把事儿做绝了,把菜场凡是能买来的荤菜素菜全部倒进盆里,美其名曰:全家福。这款以盆盛之的面能卖七八十元一盆,店家还颇感自豪。我吃过一次,捧着这一盆够全家人吃一天的东西端详,发现里面没有几根面条,却有几乎整个农贸市场,面味道跟上述所有面条别无二致。当然,这样的面条对于饥肠辘辘且食量巨大的人来说还是不错的选择。
我以为,面条里可以加各种浇头,但面条的味道必须和浇头发生直接关系,形成面条的味道,比如新疆过油拌面里的西红柿、青椒、洋葱、羊肉和面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形成了这一盘面条的味道。但一碗酱油面不会因为加进去一只澳龙,而改变面条的味道,能改变的只是价格。而镇江锅盖面因为酱油的特殊熬制方式使得一碗貌似普通的酱油面的味道别具一格。所以我认为,有技术含量的面条都是在调料和烹制方法上有独到之处,比如北京炸酱面、陕西油泼面、重庆小面等。一碗重庆小面,用十三四样作料调配而成,少了哪一样重庆人都能吃得出来,但即便把这十几样作料全部给我,我也调不出那个味道。这,就是技术。
转眼一年过去了,“孟非的小面”在南京已经开了三家,接下来将如何发展,说实话我还没想清楚。不着急,慢慢想,但是无论如何,我实现了一个自己的人生小愿望。现在想来,应了宫二那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二图分别摄于浙江杭州、荷兰风车村
摄于捷克布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