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人们如此惊慌的眼神,何小琢煞是纳闷,他把眼光再次投向赵班长,却见赵班长默然无声地坐在那里,脸上更是愁云惨淡,一脸无奈。而其它的劳工干脆转过头去,沉重地耷拉下脑袋。
一种不祥之感不禁袭上何小琢心头。
良久,赵班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深沉地抬起头来。何小琢惊奇地看见他的眼圈竟已有一丝红晕了。
“终于来啦,”赵班长一声长叹,“总有一天会来的。”
看到他的自言自语,何小琢很是不解,
“您说什么要来了?”
赵班长依然沉默,头又深深地垂了下去,沮丧的程度好象天就要蹋下来了一样。而不知是谁已在小声地抽泣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您说什么要来了?”何小琢小心翼翼地问着,同时满含期待地看着赵班长,期求着答案。
赵班长依然是沉默无语,两只肩膀开始不自主地抽搐起来。
何小琢更是吃惊非小,是什么事竟能使这五十多岁的赵班长乃至这井内所有的人都如此的悲观失望起来?甚至是绝望?
“赵班长,能告诉我什么要来了么,是什么让你们如此害怕?”何小琢再一次轻声地发问,很怕惊着了这些人。
“灾难!你说什么要来了啊?是灾难!灾难啊!”赵班长终于愤怒地咆哮出来,接着竟是嚎啕大哭起来,而另外几个人终于忍不住了,抱在一起也是放声大哭。
何小琢大是震惊,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一群大老爷们放声大哭,可见他们的恐怖与绝望。
良久,这些人终于哭够了,渐渐地安静下来,赵班长用袖口擦了把鼻涕眼泪,又长叹了一口气,这才徐徐道来。
“孩子,其实你不知道,我来这里已经三年了,当初也是想来打工挣点钱,结果却被扣在了这里。三年来,每天都是在他们的警棍的驱使下为他们劳作着。稍有他们看不顺眼的地方,就会遭到毒打,体罚甚至不给饭吃,每天就是在这黑暗的矿井里挖煤挖煤,挖十二小时歇十二小时,就是睡觉,睡醒了再挖,三年来再没有离开过这里,就这样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那你想过逃跑么?”
“谁愿意在这里做奴隶啊?但逃走又谈何容易?进来时你们看到了吧,二里之外都有他们的岗哨,甚至说这十里之内都是他们的控制范围。三年来,我亲眼看到了有七个人想逃走,结果都被抓了回来。他们对逃走的人更是阴险凶狠,这七个人中有四个人的肾被他们分别卖掉了一个,但他们还算幸运的,因为还保住了命,现在他们被安排操作卷扬机。而另外三个人,一个被卖了肝,一个被卖了皮肤和骨髓,从此再没有见过这三个人。”
尽管是再一次听说,何小琢的心中仍是感觉到恐怖,如果不是从这个满脸泪水的五十多岁的汉子口中听到这些话,他真的难以置信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存在。想不到乾坤朗朗之下,竟还有如此阴暗的角落。
“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专门弄来一些傻子这类智障之人,”
“他们弄这些人来干嘛?又不能干活?”何小琢焦急地问。
“你听我说。”赵班长认真地说下去,“他们把这些人弄来之后,先是把这些人的身份加以伪造,然后就正宗其事地给他们买上保险。最后再把这类人下到井中……”
“他们要干嘛?”何小琢还不能明白这里的套路。
“而这类人一旦下到哪个井中,哪个井就会很快发生灾难,比如爆炸或者透水,这些人就会不幸遇难。这时他们就会要求保险公司做出巨额赔偿。”赵班长说起来很平静,看来已是司空见惯了。
何小琢却是吃惊非小,“你是说他们是用这些智障之人的生命来骗取保险赔偿?”
“是的。”
“可恶!”何小琢一拳砸在煤块上,血立刻从划破的伤口处流了出来,他没有动用真气,纯是率性而发,所以才会划破手背。赵班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异之色,但转瞬即逝了,空有一腔热血又有什么用呢?你还不过是一个孩子。
“不对呀?”何小琢又奇怪地问,“井里这么些人,难道为了一份保险,他们要让这么多人一起陪葬?”
“他们也不想我们一起陪葬,所以他们尽量控制着事故程度,同时在发生事故后的救援中会选择救正常人,而把智障之人留在井下……”
“有意识的?”
“有意识的。甚至出手不能让智障之人活下来。”
何小琢不由得打个冷颤,这些人还是人么?
“难道他们每次都算得那么精准?一旦发生了大事救援也不行了呢?”
“那就大家一起陪葬。”
何小琢抬起吃惊的眼睛,看到的赵班长一脸的茫然与无奈。他知道,赵班长乃至所有这些人已被变成了机器。
“死了人也没人管?”
“本来都是抓来的骗来的,悄悄埋掉就算了。”
何小琢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一提到傻子会现出如此恐怖的神情了,傻子的到来竟意味着的也是一场灾难的到来。
“那为什么非得是智障之人呢?”何小琢还是感到疑惑。
“因为这样的人更容易流落街头,却无人问津。而留着我们是需要干活的。况且还要照相存档,正常人家里都会有人找的,而智障之人就不一定了,这样以后的麻烦也会少些。”
“这样的话,傻子的到来可能也是又要有灾难了?”何小琢还是不敢相信这种推断。
“肯定是了,若不他们弄个傻子干嘛?什么也做不了。”
何小琢陷入了沉默,他感到那种不详的预感正一步步逼近。
“不对啊,傻子才十几岁,他们怎么能拿这样的人去骗保险?不怕人家说是非法雇佣童工?”何小琢突然惊叫道,一路走来,何小琢曾因自己是小孩而屡屡遭到用人单位的拒绝,他因此深知童工的含意。
“我不是说过了,他们可以把证件伪造出来,那么现场同样可以伪造。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谁又会仔细判断他的年龄呢?不会的,况且那些出现场的人也会被他们买通的……”
何小琢的额头渗出的汗水越来越多了,尽管自己在极力地排斥这种可能,但赵班长的解释还是让自己无力反驳,他反复已经看到傻子那遇难的场面,甚至是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沉默。所有人都寂静无声,寂静得透不过气来,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听得那么真切,真切得能感觉到空气中正在发生的一切,是什么?那是死神的脚步。
何小琢站起身,慢慢向洞口走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救出傻子,冲出去么?从这里冲出去,冲到四号矿井,再从四号矿井冲出来,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但也是最不可能的办法,且不说每个矿井就有多少保安,就是自己这么进进出出,又会招来多少保安?况且这些保安手里只是警棍么?肯定还会有枪。或者很简单地把井口一封,自己又如何出得去?
何小琢自己倒不怕,怕的是傻子怎么办,也许自己的三皇剑快过枪,但傻子呢?傻子知道躲枪会躲枪么?
所以,如何才能安全地救出傻子呢?何小琢再次陷入冥思苦想。一个疑问又浮现了出来。
“赵班长,傻子现在在四号矿井,我们在六号矿井,那么出事的应该是四号矿井对吧?那你们为什么也要担心呢?”何小琢很是不解。
“傻孩子,你当然不知道。可我在这里呆三年了,四号矿井我也呆过,它就在我们对面,和我们是相对开挖。”
“那又怎样?”
“那就是说明我们现在和四号矿井是拴在一条绳上的两个蚂蚱,他在那头,我们在这头,在同一个区块,只要那边发生了爆炸或者透水,很可能直接影响到我们这边发生同样的事情甚至井硐坍塌,况且谁又能保证一炮响后我们的对面直接就被炸开了啊?我们可是对面施工啊。”
“你是说四号井就在我们的对面?”
“是的。就在对面。”赵班长用手指了指眼前的挖掘面。
何小琢明白了,他不再说话,径直走到一块空地处盘膝坐下,双眼一闭,进入玄冥状态。自己就是用这种方法观察到王四霸三人喝酒的情景,也是用这种方法追踪到那个逃亡者被一步步检查的情景,同时也从权哥口里探听出傻子的下落,既然四号矿井在对面,那么就先来探一下傻子是否在对面了。
一幕情景很快出现,那是一堵黑色的墙,巨大的亮块圆润光滑,柔韧温存,整齐大方,中间隐隐暗含一种龟裂的纹理,似一种精纯的光芒从纹理处幽幽透出,越是往里,越是明亮。何小琢驱动着意念,一步步向纹理深处探索着,但墙体是越来越厚,越来越厚,越往深处去,越觉得沉重,越是一种阻碍挡在前面,如同逆风而行,又如陷入淤泥沼泽深处,越是前行,越要消耗自己更大的精力和真气,何小琢第一次感到真气的吃力,而那层真气此刻更象有人牵引着,被神秘地吸了进去,何小琢大吃一惊,急忙凝神欲将真气收回,但没想到那股力道竟也一齐被自已收拽了出来,或者说是它自己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