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块木板,两根横梁,再套上四个轴承,便是少年的轮车。少年每天都要被那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孩推上车,因为他的手脚全断了,宋军打断的。看到那个瘦小枯干的身子吃力地把自己连背带扛的弄上车,少年一声不吱,只是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象小孩做的事和他毫不相干。
启程了,小孩将轮车上的绳子往肩膀上一搭,骨碌碌一串刺耳的铁轴承与油漆路摩擦的声音响向远方,搂着那个瘪了吧唧的破铁盒,少年人毫无表情,象一个货物一样被拉走了。
手还是那样的佝偻着,脚脖处,刚刚有些愈合的黑痂,又翻开了,轮车上已有了血迹,滴在那曾经的血迹处,一片阴红的血污象一幅古老的岩画,浸透着血腥。那是宋军故意留下的,要饭要的就是同情,要想别人同情,你就得更可怜。这就是宋军的信条。也因此第一次将自己打残,理由很简单,就是给宋军要饭。
宋军为什么要选择自己?理由很简单:那就是自己流落江湖。
想起与宋军的狭路相逢,少年还清楚记得:雨天,少年将身上最后一枚硬币放进了那大眼睛女孩面前的破瓷缸中,然后饥饿地躲到宾馆的雨篷下避雨。既然那一枚硬币已不能解决自己的温饱,那就干脆把它施舍出去罢。然后他看到一个男人走近了女孩,女孩跟着那男人走进了胡同,少年于是跟着女孩走进了胡同。女孩将破瓷缸里的钱都给了那男人,男人收了钱穿过胡同进了对面的一家洗脚店。
少年拦住了往回走的女孩。
“你为什么把钱给他?”
“他是我爸。”
“你爸?”少年瞪大一双眼睛。颓然地瞪大一双眼睛。任凭女孩惊慌地离去。少年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天,他逃学了。
上体育课前,他用脚踢篮球,体育老师一直看着,然后突然间破口大骂:妈了个×,你以为那是足球啊?他因此气乎乎地回家,却看到妈妈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他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就向那男人甩去,然后在母亲的哭叫声中气冲冲冲出房门,一路狂奔跑向父亲的办公室,直接冲了进去,令他吃惊的是,父亲惊惶地从老板椅上抬起头来,怀里就抱着那个他一直称作王阿姨的女秘书……
狠狠地摔下门后,他义无反顾地走了,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那个城市,从此浪荡江湖。
宋军一从洗脚店出来,就被少年人拦住了。
“干嘛?”宋军不解地问。
“吃不上饭了,给点!”少年人声音很阴森。
宋军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这里是闹市区,不远处就有两个警察。
“好说。”宋军随手掏出拾元钱来。
少年看都没看一眼,
“老子还要喝酒。”少年依然冷冷地说道。
宋军再次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周围。
“看什么看?就老子自己!”少年人挺了挺胸膛。
“好,有种!跟我来,我请你喝。”
“请。”
少年人虽然把命都豁出去了,但眼前这个宋军竟然一点没有怕的意思,更糟糕的是少年人虽然是以命相搏,但却根本近不了宋军的身前。那把许多人见了都会害怕的钢刀,只是一划拉就被宋军夺了去。而且不到三分钟时间,自己已经瘫在地上不能动了。手腕脚腕都被宋军打断,少年只是咬着牙硬挺着疼痛。
“做我的乞丐不?”宋军看着咬牙挺住的少年狠狠地问。
“要么整死我,要么死了这条心。”少年从此再没有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技不如人,那就只有挺着。
少年成了宋军手里又一个乞丐。
“唉,真是可怜!”一个老奶奶走过,向少年身前的破饭盒里放了拾元钱。
少年面无表情。
“这孩子,怎么不上医院去治治?”随着话音又是拾元钱落进铝饭盒。
“还用说,治不起呗”是那人同伴的声音,然后是一张伍元的票子送了进来。
“现在这医院…”声音远去了……
少年无动于衷。
这样的声音他已司空见惯,这样的表情他已熟视无睹。如今,他只是个工具,一个要饭的工具,一个能喘气的工具,说了有用么?没用,不如沉默。
一双双脚从车前走过,各式各样的鞋抬起又抬落。间或有手放下来*或是硬币,少年目光所及只是这些,他已懒得把头抬起,把目光探向远方,那些对他来说都是奢侈,看到了又怎样?有用么?不如沉默。
当啷!一块硬币投了进来,正砸在饭盒中央,且是边壁先落下来,兀自不倒,在盒中心快速地旋转,滋滋地旋转着好久,才啪的一声倒下了。
少年不以为然。这只是个偶然罢了,每天都会有许多人这么扔钱,也常会有钱就这么进来兀自不倒的,不足为奇。
当啷!又是一块硬币投了进来,砸在饭盒中央,又是边壁先落下来,兀自不倒,在盒中心快速地旋转,滋滋地旋转着好久,才啪的一倒在了第一枚硬币的上面。
少年抬起头,面前并没有人。也许是自己没在意,人家投完硬币就走了罢。少年又垂下头去。
当啷!又是一块硬币投了进来,砸在饭盒中央,又是边壁先落下来,兀自不倒,在盒中心快速地旋转,滋滋地旋转着好久,才啪的一声倒在了第二枚硬币的上面。
少年开始寻找。最近处的人离自己也有5米多远,而且应该清楚地感觉到刚才并没有人走过。那钱是哪来的?仰头,高高的楼房,不会是上面投下来的吧,那样的话硬币至少要被弹起老高才会落下,可这硬币根本没有弹起的痕迹。
硬币来自哪里呢?
少年开始寻找。寻找不到开始提高了警觉,象猫一样把警戒度提到最高级别。
但接下来的二个小时,什么也没有发生。
少年又开始狐疑起来。偷眼去看拉车的少年,竟是躺在地上鼾睡呢。
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吧?
但同样的事情第二天又发生了,接下来是第三天。少年用尽办法就是没能发现钱的来处,而且他反复把玩着那钱,更没有异常之处。怪了,这钱难道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少年决定第四天打起精神,一定要找到投币者。
少年在车上眯起了眼睛,这是猫的战术。故意给人以打盹的感觉,实际上眼皮并没有完全合上,而是偷瞄着这个世界。
“小子,你装死哪?”一个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少年急睁开眼四顾,没人。
谁在说话?和我说话么?
少年又四周巡视了一圈,还是没人。
听错了?眯上眼睛,再偷瞄下再说。
“小子,你没死啊?”又是那个声音。
少年浑身一激灵,不对,绝对是有人在向自己说话。
但周围依然是空空如野。除了拉车少年睡在地上之外,在正午的阳光暴晒下,街道上更是少见人行。
“问你哪?没听到啊?”声音越来越强烈。
少年茫然四顾,依然是四顾无人。
“奶奶的,和你说话为什么不回答?瞅什么瞅?”
少年有些不寒而栗了。再看拉车少年依然睡的很香甜。
“回答老子的话?你这小崽子,不知道礼貌么?我老人家问你这么久了,你连个屁都不放呢?”
少年除了茫然四顾,真的不知如何作答了。
当啷!一块硬币快速砸了进来,砸在饭盒中央,又是边壁先落下来,兀自不倒,在盒中心快速地旋转,滋滋地旋转着好……
“不许瞎看,老子在和你讲话呢!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谁?”少年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老子问你的名字,你反倒问老子是谁?我是谁?我是谁你知道么?回答老子的问题!”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不说你怎么知道?我说了你怎么能知道?”
“你是谁?”少年大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声音依然抓住问题不放。
“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
两个声音竟纠缠在一起,互不相让。
当啷!第二枚硬币又砸了进来,砸在饭盒中央,又是边壁先落下来,兀自不倒,在盒中心快速地旋转,滋滋地旋转着好……
“你--叫--什--么--名--字?”声音里已带着一股怒气。那枚硬币依然在飞速地旋转着。
“你--是--谁?”少年不甘示弱。
当啷!第三枚硬币又砸了进来,正好把第二枚硬币压住。
“打赌。”
“打什么赌?”
“谁输了谁说。”
“怎么赌?”
“俺扔硬币,第一个转,第二个在第一个头上转。成功了就我赢。”
“不赌。”
“为什么?”
“你做得到。”
“你挺聪明。”
一阵阴风掠过,那个声音突然间远遁。
少年很是诧异。那个声音又突然间袭来。
“你想报仇不?”
“想。”
“我替你报仇!”
“不用。”
一阵阴风掠过,那个声音又突然间远遁。
没等少年诧异。那个声音又突然间袭来。
“你想杀人不?”
“想。”
“我教你。”
“行。”
“你叫什么名字?”
“冷青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