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城市郊区的一个院落,红砖砌起的围墙,能有两米高,上面用碎玻璃镶嵌在压顶的水泥里,既是一道景观,也是一道防止翻越的屏障,整整齐齐的封闭了里面的空间。在围墙面街的正中央,是用钢铁焊接的黑色的门楼,两扇对开的大铁门大白天也紧紧地关闭着,黑色的油漆尽管有些发旧了,但依然透露出一股庄严与神秘。门环是狮子口里含的两个拳头大小的铁环,安静的沉默在那里。下方厚重的焊着铜钱粗的插销,粗壮的门闩此刻就插在里面,一把巨大的锁头森然的锁住了里面的一切。
宋军拿出钥匙,熟练的打开了那把大锁,咣当一声推开了铁门。
“你们,进去吧。”宋军的语气不容违抗。
何小琢拽了拽还在东张西望的傻子,走了进去。
待何小琢进来后,宋军又随手关上了铁门,顺便插上了里面的插销。何小琢这才看到里面的院落。迎面是三间平房,红砖墙上装饰着红色的水刷石,看来有些年头了,水刷石已经有些发白。两面铝合金的玻璃窗象两颗硕大的眼睛,阴沉的盯着外面的一切。中间绿油漆的房门象大铁门一样,一把稍小些的锁头冷漠的锁在那里。何小琢想到了自己的家,尽管这样的房子连日来他已经见得惯了,与这里的其他房子相比,这只能算是极其普通甚至算是下等的一个院落,甚至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但与自己家那破旧简陋房舍比较起来,何小琢不能不充满羡慕的。布局和家乡的布局也差不了多少,房子前方是通向大门的通道,通道两侧是种蔬菜的田地,在前方靠近围墙的地方一侧是厕所,一侧是用石头圈起的猪圈。咦?何小琢忽然觉得这个猪圈很奇怪:
不是奇怪这个猪圈是用红砖砌的,这里比自己的家乡富庶多了,用红砖砌猪圈并不奇怪,只是别的猪圈一般只是用砖石矮矮的垒上一圈,能防止猪不逃出来就可以了,再选个角落,用黍杆或石棉瓦搭一个为猪遮风避雨的棚子也就够了,基本上是敞开口的,从外面看里面一目了然。这个猪圈就不同了,他正在围墙的角落,两米多高的围墙组成了它的东面、南面两道墙,北面是用石棉瓦搭起的猪圈蓬,这样唯一可看到里面的方向就是西面了,但现在却用一块很大的塑料布从上到下封闭了起来,只在靠院墙处开了个小口,算是猪圈门了,也用另一块塑料布将那里挡了起来。透过半透明的塑料布,能够隐约看到西面原来的猪圈墙,也是半人多高,而且那块出入门的塑料布分明也掩盖着钢筋制成的猪圈门。没错,那就该是猪圈了,那里一定就是个猪圈了。
但为什么猪圈要围得那么严严实实的呢?何小琢内心不禁开始疑惑起来。
屋里的摆设也很一般,土炕,上面铺的是何小琢家一样的地板革,但在大白天的,炕上的被子竞没有叠,懒散的皱在一边,明显的显示出主人的邋遢。地中央放着折叠的饭桌,两个啤酒瓶空空的站在那里,看来也是刚被主人冷落不久。四个折叠凳,一个在炕沿根,一个在桌子对面,支撑着一个满是汤迹的电饭锅,两个歪斜在墙角。
“好了,终于到家了。”宋军长出了一口气,随手将西装一脱,就扔在炕上。
何小琢不禁一皱眉,一股不对劲的感觉袭上心头,但又说不出来。
宋军象是突然想起什么,忙笑着说:“诶呀,不好意思,看我这里乱的?不过这是我一个临时住所,我用它做仓库的。”说这话,顺手将西装从炕上拿起来挂到北面的墙上,然后将墙角的凳子搬开来放到何小琢和傻子的脚下,
“我这一天太忙了,也来不及收拾,你别笑话。这也是我急于找个帮手的原因。好了,你们坐,你们坐。”
何小琢和傻子坐了下来,傻子开始不停地东张西望。
“宋叔叔,你让我们来,是让我们收拾这些么?”何小琢指了指桌子上的狼藉,宋军的话和现状让他产生了联想。
“收拾这些?”宋军一愣,即刻明白过来,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让你收拾这些?我的小朋友,那不是大材小用了么?”
“那是做什么?”何小琢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别急别急。”宋军用双手按住何小琢的肩膀,又将他按回到凳子上,“别急别急,叔叔呢先给你喝点饮料,然后再听叔叔向你慢慢道来……”
宋军像变戏法一样,不知在屋子的哪个角落里一抓,竟抓出两厅可乐出来,啪的打开,放到两个孩子面前。
尽管看到过城里的孩子喝可乐,但何小琢确是平生第一次喝这种东西,入口那种甜甜的涩涩的感觉,的确胜过村里刘二力爷爷卖过的香精*水。
傻子可不管那么多了,看样子他也喝过这种东西,二话不说,一把抢过桌上的一厅可乐,一仰脖,咚咚咚,竟是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然后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又眼巴巴的盯着宋军,很明显,他还没有喝够。
宋军拍了拍手,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又拍了拍傻子的后脑勺,冲何小琢说:
“赶了这么远的路,也该累了,你们先躺一下,休息够了我再告诉你们做什么。”
何小琢刚想说“我不累”,忽然一股倦意袭上心头,接下来只觉头一沉,昏昏就欲睡去。想不到困意来得这么快,何小琢还想坚持,眼睛却不听使唤了,上下眼皮一打架,昏昏睡去。
当何小琢被宋军叫醒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傍黑了,想不到这一觉竟睡了一下午。回头看看傻子,口水流了多长,还在酣睡不止。只好过去将傻子拽了起来,傻子翻了翻眼睛,又昏昏睡去。
“小琢,你不是想知道怎么挣钱么,马上你就看到了?”宋军点燃一颗烟,白了一眼又睡过去的傻子,冷冷地说道。
“马上?”何小琢吃惊的问。
“你自己看吧。”宋军冲大门努了努嘴。
何小琢向那扇沉重的铁大门望去,门闩已被拉开了,但依然关闭着,在傍黑的光线中显得神秘而森严。何小琢紧张的注视着那扇大门,期待着马上要发生的事情:
铁大门在经过几分钟的沉默后,终于慢慢地有了动静,接着被吃力地推开了,一条大棍子先走了进来,接下来一个佝偻着腰的老者缓缓地拐了进来,伴随着拐棍撞击路面的声音,老者一瘸一拐地向屋子里走来,手里还紧抓着一样东西,就在他的胸前摩挲着他的胸脯。及至走到屋里,何小琢终于看清,一头乱蓬蓬的花白头发,上面夹杂着草棍和灰尘,一张苍老肮脏的脸,应该一辈子都没有洗过吧,已分不清他的底色,额头一块黑色的烟尘痕迹,更不知什么时候撞在了木炭上。尽管是夏天,身上穿着的竟还是棉大衣,乌黑发亮的程度同样宣示着这件棉大衣可能和他的脸一样,也是一辈子也没有洗过。棉花从那些千疮百孔中漏出,向一张张小嘴,向四周张开。纽扣早就没有了,一个不知在哪里捡来的裤带扎在中央,算是把肚皮遮住了。应该是黑裤子吧,油渍麻花,且只能达到膝盖,更像一个大裤头。早已发白但现已一片污痕的胶鞋,一只的鞋带幸运的还在,另一只象没提上的裤子,翻愣着眼睛。左手一根棍子,曲里拐弯的支撑着摇摇欲坠佝偻着的身体,右手紧紧地抓着那样东西,何小琢终于看清,那是一个早已摔得瘪了吧唧的小铝盆。
--不用多问了,傻子都看得明白,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乞丐。
老乞丐颤颤巍巍地走到宋军面前,然后把小铝盆缓缓交到左手,慢慢地将手伸入怀中,哆哆嗦嗦地摸索了半天,终于把手掏了出来,已经攥成了拳头状,张开手,里面是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摞子钱币,但一元一张的能占到90%,皱皱巴巴的摊开在手掌上。
“多少?”宋军冷冷地问。
“107”老乞丐默默的回答。
宋军一把把钱抓了过来,也不嫌脏,就用正在抽烟的手开始数起那叠毛票来。那边老乞丐再次把手伸入怀中,这一次抓出的是清一色的硬币,一元的,五角的,更多的是一毛的。哗啦啦倒在宋军吃饭的桌子上。这样又掏了两次,终于掏完了,然后竟解开腰带,掀开棉大衣,露出里面全身上下唯一的一个兜,向宋军展示着,在宋军确认那里面果真是空空如也之后,方才和衣而去。
何小琢目送着老乞丐蹒跚着走出屋去,宋军依然在数着老乞丐交上来的钱,对老乞丐的离去理也没理,一副任由他自生自灭的样子。接着传来关门声,老乞丐佝偻的背影开始出现在院落里,一路蠕动着向大门走去,但并没有出大门,在大门口向左拐,向那个被塑料布包裹起来的猪圈而去。然后颤抖着撩开那层作为门帘的塑料布,艰难地蹩了进去。何小琢明白了,那个被遗弃的猪圈,此刻就是那老乞丐的家。
何小琢惊呆了,难道这就是宋军所说的来钱之路?老乞丐为什么要将钱给宋军?老乞丐为何对宋军如此敬畏?
何小琢刚想开口发问,宋军用手势阻止了他,接下来又指了指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