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统治时期,提倡学国语,所谓国语,就跟我们现在提倡学的普通话一样。两者很接近,据说主体部分,是一伙人搞出来的。但细听起来,还是有些许的差距。至今台湾人还讲国语,两岸交流不成问题,只是两边的味道不一样。
统一的国语推行,多少都有点政治意味,令说方言的人感到不快。但这也没办法,官场上总要有一个能沟通的语言,不然,彼此鸡和鸭讲,什么事也办不了。当年戊戌维新,梁启超才高八斗,胸怀大志,来到北京见了光绪皇帝,说了半晌,他的广东新会话,皇帝一句也不懂,说了等于白说。他的老师康有为北方来的多,语言状况稍好,但也好不了哪儿去。虽然后来一直以帝师自命,但拢共只见了皇帝一次。自己吹嘘说就那一次,已经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先国际后国内地给皇帝上了一堂深刻而丰富的变法课。但就他那国语水平,估计就算按他说的,跟光绪聊了大半天,光绪也听不明白什么。下面的官员,在政治上,要跟最高统治者保持一致,首先,语言上要保持一致。
如果统治者是异族,这种一致保持起来有点麻烦,但也非保持不可。过去我们讲历史,似乎一直强调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的汉化,这是实情,但除了汉化,也同时存在胡化,即汉人的少数民族化,汉人主动学习少数民族的语言和习俗。魏晋南北朝,是第一次北方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时代,尽管南方的汉人政权始终存在,但留在北方的汉人,还是得识时务地接受异族统治。当年的北朝,多数时间处于鲜卑人治下,所以,鲜卑语一度就是国语。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上提到这样的事情,有一士大夫跟自己谈起,他有一个儿子,十七岁,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以此服侍公卿,无不宠爱。颜之推很愤愤,对儿子们说,如果这样能致卿相,我也不愿意你们效法。
颜之推是北齐人,这个北齐,其统治者高氏家族,按道理已经是汉人了,但行为习惯,却比鲜卑人还鲜卑。所以,汉人在这个朝廷,学点鲜卑语,再会弹一手琵琶,胡乐,升官发财致卿相,还是比较容易。至于跟北齐对峙的北周政权,胡化得也相当厉害,汉人都换了鲜卑姓氏,后来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比如建立隋朝的杨家,建立唐朝的李家,都有鲜卑姓,也都跟鲜卑人通婚。
此后的金和元,也都如此。统治者用强力,把自己的语言,强加给被统治者。想混好?第一关,学国语。汉人要想做官,在金朝,得学女真话,在元朝得学蒙古话。所以,那时候,汉人的通事也就是翻译很好做官,升迁也快。汉人士大夫如果一时间学不好“国语”,就得听通事的摆布。如果根本不想学“国语”,就只能作作小曲,编编杂剧,跟戏子妓女厮混。像关汉卿这样,一辈子别想做官,甘做一颗煮不烂,蒸不熟的铜豌豆。
满人入主中原,因为国号大清,所以,国语就是清语(即今日所说的满语)。清初,所有汉人官僚,都得学习清语。还组织人翻译了清语的金史,供官员学习。汉人官僚们也很卖力气,一直在刻苦学习,跟后来学英语一样,用汉字注音清语,硬着头皮啃。由于这样的汉字注音,容易把正经的清语,念得走样,皇帝还多次出面纠正,要求人们老老实实跟着满人学,从字母(十二字头)开始学。中央各个衙门,最初的时候,文书主要用清语记录,翰林院的考试,也要考清语。可见,清朝开国,对于自己的国语,还是蛮在意的。安了心,要在语言上实行以夷变夏,进而改造整个中国。
只是,在那个时代,汉文化毕竟比较优越。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大多有语言没有文字。鲜卑语有没有文字,我们不大清楚,但蒙古文和女真文以及后来的满文,都是这些民族发迹之后,由统治者张罗生造出来的,自上而下推行。在北齐做官的颜之推,之所以有那样的胆气,让自己的子弟不学鲜卑语,跟这种文化上优越不无关系。满人入关之前,已经跟辽东的汉人打成一片,在语言上,一直都是双语并用,其中的读书人,已经开始阅读汉人的小说戏剧。入关之后强行推广自己的国语,连他们自己人都不习惯。严格地讲,连皇帝自己,也受不了汉文化的**。乾隆皇帝一边强令官员学清语,一边用汉语做了诗词,到处题写显摆。时间一长,国语被渐渐束之高阁,一种掺杂了满语和蒙古语部分内容的北京话,就成了新的国语。各地的官员,都得学会这种话,才好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