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文明看齐的大兵(1 / 1)

小狗也要叫 张鸣 926 字 15天前

在民国,冯玉祥要算一个大人物。做得很大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跟奉系联合当家,把持北京政府的时期,成为左右政局的关键人物。后来参与北伐,又成为北伐后跟蒋介石、李宗仁、阎锡山并列的四巨头之一。手下最多的时候,有过几十万人马,控制了小半个中国。不过,这个大人物,是民国军阀巨子中,极少数不经军校,从大兵做起的人,出身一个淮军世家,从小就泡在军营里。而且,混到很大的官儿了,没有官派头,却经常摆大兵架子。在他留下的老照片中,有很多是穿大兵服的形象。1927年,跟蒋介石拜把的冯玉祥,来徐州见把兄弟。火车到了,蒋介石跟一干要人等在头等车厢门口死等,结果冯玉祥从装大兵的闷罐车里走了下来。无论远看还是近瞧,都像一个大兵。

这个穿着打扮像大兵,也喜欢在大兵堆里混的将军。习性却有点跟大兵不大一样,特别讲究卫生。冯玉祥是淮军里长大的,父兄都是小军官,从小补了缺额,吃了兵饷。后来因为个子大,被选拔到北洋军里,一路走过来。当年的大兵,是根本不懂得卫生两个字的,伤个口子,吐口吐沫,抓把土就抹上,流血了,就按上块银洋。走到哪里,狼藉一片,随处大小便。练北洋军的时候,跟洋人学,稍微知道了一点卫生知识,但也是皮毛。行军宿营,知道了要挖厕所,但却不知道收拾,不一会儿就不能下脚了。那时候的大兵,给人印象就是脏兮兮,他们也习惯了脏兮兮。但是,大兵堆里滚出来的冯玉祥却不喜欢这个脏兮兮。

做了将军之后,喜欢跟士兵打成一片,连好多人的小名都叫得出来的冯玉祥,唯独不肯跟士兵一起上他们的厕所。每到一个地方,他总是让卫兵专门给他挖一个厕所。这个厕所,除了他冯玉祥,别人谁都不许用。不消说,要做到这一点,厕所门口,要有卫兵把守着。本部的人马无需防备,都知道是将军的厕所,没有人敢进,防的是外来的人。第二次直奉战争,由于冯玉祥的倒戈,直系惨败,奉系和冯玉祥的国民军控制了北京政府。得志的冯玉祥,学当年段祺瑞的样子,自己做西北边防督办,驻在张家口,推出一个跟国民党人走得很近的政客黄郛做政府总理,以示军人不干政。当然,黄郛有了大事,还是得来请示督办。

一次,黄郛来找冯玉祥,请示机要。一路鞍马劳顿,一时内急,摸到冯玉祥的厕所就闯了进去。卫兵马上冲进去要揪他出来,黄郛忙说,我是黄总理。卫兵说,管你是黄总理还是黑总理,这是督办的厕所,别人一律不许进!黄郛央求道:我已经进来了,方便完了再出去好吗?卫兵不由分说,把黄总理硬是将推出来。后来黄总理到哪里方便了?没有人提。

名人回忆录,记录厕所之事的人很少,但冯玉祥是一个。在他的笔下,冯玉祥自己的厕所,收拾得非常干净,铺上细沙,白灰,力求没有味道。这样在意厕所的人,古代似乎只有晋朝的石崇可有一比。可是,当年的石崇是富可敌国的贵族豪门,冯玉祥只是一个大兵出身的老粗。

冯玉祥不乐意上大兵的厕所,在意自己的厕所,为的是讲究卫生。同样的讲究,还有扫大街。北伐过后,他已经贵为第二集团军的总司令了,但是,每逢卫生日,还是带领部下上街轮扫把。成千上万的大兵一齐挥动扫把,烟尘蔽日。在他控制的陕西、河南两省,对于剪男人的辫子,放女人的小脚,都十分热心,疯狂地热心。剪男人的辫子,此时已经没有反清的意思了,着眼的,就是卫生,留辫子易于生虱子,滋生疾病。女人的放足,当然也有讲究卫生的意思,谁不知道,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啊。为了促进放足运动,两省的民政厅还成立了放足处。河南放足处贴标语,其中一条是:“把河南一千五百万女同胞的小脚,放在我们的肩上!”陕西则绝,由于放足成绩斐然,为了显示成绩,民政厅把同意放足的妇女扔掉的裹脚布,统统征集起来挂在民政厅的大门口,长长短短,很是壮观。

讲究卫生,反对陋习,是为了追求文明。那个时代,即使像冯玉祥这样的老粗,不在乎人家说他没文化,识不了多少字。做了好些顺口溜,还堂皇地以丘八诗的名义发表,根本不怕丢丑。但是,他却很在乎人家说他不文明,不进步。纵观他的一生,几乎没有多少欧风美雨洗礼的机会,但他却总是力求跟时代潮流同步,尽量向他所认为文明进步的方向靠拢。在北洋军做小营长的时候,他策动过革命。做了旅长,他靠拢激进的吴佩孚。当曹锟贿选,吴佩孚也落伍的时候,他选择靠近孙中山,把小皇帝溥仪赶出了皇宫。奉系和直系都在“讨赤”,他居然投身北伐。临死之前,又反蒋,接近中共。但是,自始自终,他都坚持自己的卫生习惯,不肯跟工农兵打成一片。

在那个时代,文明是一种潮流,进步也是一种潮流。只有理解了这两种潮流,才可以理解那个时代和那个时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