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人办事,离不开条子。经办事的人,只要这个事比较走俏,手里必定有一大把条子。每张条子代表一种托请,大抵有点来头。官员升迁,有人递条,人员招聘,有人递条,上个好学校,甚至上个好点的幼儿园,都要条子。办事的人,看条子的来头大小,跟自己的关系远近等等因素,一一加以照顾。有了条子,制度规定也就有了缝隙,缝隙大了,制度就成了废纸。古往今来,制度就是这样一代代从锈蚀,开裂到崩塌的。再严肃的制度,哪怕制定当初严格得不得了,皇帝亲自督办,最后也免不了这个下场。
科举制度是隋唐以来各个王朝的抡才大典,经过考试,抡出才来,就可以做官了。在官本位的时代,做官是人生天下头等大事。所以,这个制度,对于王朝和士人都非同小可。一堆堆的不逞之徒,想要钻空子,挖洞,走捷径通过考试。而政府则千万百计堵窟窿,严肃考场纪律,严惩违规之徒。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不怕死的人总是会有的。考生如此,考官也如此,一千三百多年,科场弊案,不绝如缕。一方面,科场规矩越来越严,多重监考,搜身,考卷糊名,试卷统一誊写,考官封闭,考完勘磨等等防弊措施逐渐出台。一方面,作弊的技术也层出不穷,不断进化,各种夹带,贿赂,做暗号等等都出来。其中,最牛也最实用的作弊技术,就是带条子。
由于科举考试考卷糊名,还要统一誊写,那么考官想要知道哪份卷子是谁的,大有困难,递条子就是破解之道。条子上写明本人考卷上何处是怎样写的,用了何字,最简明的是点出帖试诗上的某句如何,这样一来,考官就可以顺利地查出哪个卷子是需要照顾的,录取也就顺理成章了。有的条子还刻意在上面加以圈点,一个圈代表多少银子,一点代表多少银子,录取之后,按圈点额外加付。自然,那些贪心的考官,见到这样的条子,照顾的积极性就更高。其实,由于考官是封闭的,能递条子,本身就是需要通关节的。需要买通能够进出考场的门子,兵丁和主考的仆人。这些下人干这种杀头的事,到底是贪图钱财,还是有人授意,还真不好说。而具体判卷的考官,即录取者们的房师,会不会买条子的账,买到何种程度,也要一看关系,二看贿赂的金额。递进条子需要照顾的人,多少得跟考官有点关系,不是亲戚,也是同乡,同门,或者这些人托的关系,再不就是主考副主考交代过的。有了这些关系,还要看对方出血多少。否则,就是费心把条子递进去了,也是白费。
清朝咸丰八年的顺天乡试,一个唱戏玩票的旗人,不仅考中,而且在前十名。榜发,京师舆论大哗。其实平心而论,旗人喜欢唱戏,是那时的时尚,一个玩票的旗人,也不见得就不能为文。加上清朝的科举考试,对于旗人一向照顾,能考上也不算什么稀罕。只是这哥们玩得比较大,不止平时唱两口,登台了。一个登台唱戏的人,原本就违反旗人的规矩,还能考中举人,而且名列前茅,人们未免嘀嘀咕咕。汉人嘀咕无所谓,旗人一嘀咕,上面就得查查。一查,发现这位中式的旗人,还真的就递过条子,托的是当时的主考官大学士柏葰的门丁。这个柏葰,在皇上和旗下,一向很有人缘。事发之后,递条子的门丁死了,到底柏葰知情与否,死无对证。皇帝原想放柏葰一马,撤职流放就算了,过几年,事情平息了,就可以复职。但是,倒霉的柏葰,正好赶上肃顺当政。而肃顺一直在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意图重振朝廷。赶上这么个典型,如何肯放过?于是,柏葰就掉了脑袋。不过,柏葰死后,不到两年,咸丰翘了辫子,西太后联合恭亲王奕??发动祺祥政变,肃顺也跟着翘了,柏葰部分地平了反。从此以后,科场递条子的歪风,也有所收敛,但也就是一时而已。
在帝制时代,没有任何一种制度,能逃过最终疲废的命运。大抵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纵使严刑峻法,也无法遏制。无论加多少条禁令,多少条的补充条款,三令五申,都无济于事。因为人治之下,虽然有法,但没有法制,制度可以玩忽,法也可以玩忽,最关键是人可以玩忽。玩忽成了风气,皇帝即使浑身是眼,也看不住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