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是科举制大行其道的王朝,考试取士,成为选官的主要途径。原本考试有多种科目,但由于进士科考写诗,比较见功夫,而且日后出息比较好,所以士子们都挤了过来。大约是人心还古的缘故,那时的科举考试,不糊名,也不誊卷,谁答的卷子,考官一目了然。可是这个阶段,科场舞弊好像也没有。只是以后来的眼光看,当年的考试,几乎场场都舞弊。
当年的科举,还多少有点荐举的遗风。考前,朝里的牛人、名公巨卿、王公贵族,都可以向考官推荐自己心目中的人才。如果推荐人不仅有地位,同时也是有名的诗人,那说话就更有分量。所以,考生在考前,一般都会把自己的作品,送到这些名流家里,请其品鉴,美其名曰“行卷”和“温卷”。一旦被牛人看上,此科就有戏了。比如白居易送诗给大诗人顾况,顾况一见此人姓白名居易,劈头很不客气: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当翻看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时,话头一转:有才如此,居亦不难。是科,白居易也就真的中了。好在送去的都是诗,又都是挑的自己的精品,篇幅短,看起来也方便,如果是文章,而且动辄万言,这些牛人们还想看一遍,那可就苦了。不用多,排上几十位,等最后一篇看完了,考试录取都结束了。即便这样,有资格推荐人的大腕们,也保不齐有不耐烦的时候。行卷之时,脸皮薄的,吃了闭门羹,遭人白眼,也很影响心境。所以,有的人去见这些名流,每每趁黑夜走到人家家门口,把自己的作品扔到院子里,就算“行”过了。
不过,有些在考前就名头很响,作品已经在坊间——主要是青楼酒坊传诵的高手,行卷的过程没有这样麻烦。无需自己腆着脸求人,自有人给他们揄扬吹嘘。这里面,最幸运的一个,要数王维。
王维是当年的大才子。现在一说唐诗,一张嘴就是李白杜甫,而在当年,王维的名声其实要比李杜大不知多少倍。王维能诗、善画,书法也不错,而且还通音律,自己度曲,一手好琵琶,迷倒无数王公贵胄,连带更多的淑女娇娃。年纪轻轻,就已经名扬海内了。
当年的进士考试,理论上要经过乡贡这一级。士子经过州府考试,推荐给尚书省礼部,礼部考试通过,就是进士了,但要想得官,还得经过吏部的审查。当然,最关键的一环,是礼部考试。但乡贡,尤其是某些特殊地区的乡贡,也很重要。长安作为首都,京兆府推荐的贡士,其前十名,往往意味着京师名流大人物的青睐,礼部考试的考官不可能不当回事。所以,凡是京兆府推荐的前十名贡士,一般都会得中。在长安混饭的才子们,也都把得到京兆府的推荐,尤其是名列前面的推荐,看得很重。不仅中试的可能性大,而且脸上有光。其中,乡贡的第一名,人称解头(后世叫解元)的,更是众才子争夺的对象。
王维参加考试那年,喜欢他的大人物不少,其中岐王对他最为赏识。但是,那年张九皋也很有名气,跟王维属于一时瑜亮。当时玉真公主是玄宗皇帝的妹妹,最得宠,而这个玉真公主,偏偏只知张九皋,不知王维。坊间传闻,她已经许诺了张九皋,要推荐他给京兆尹,做今科的解头。岐王争不过玉真公主,但心有不甘,于是给王维出了个主意,让他准备自己最满意的诗作十首,另外新作一曲。挑了个日子,把王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一桌酒席,跟王维一道,来到了公主府邸上。王维“妙年洁白,丰姿都美”,席间一曲琵琶,三拨两弄,哀婉动听,一曲弹罢,公主就傻了眼,眼睛盯在王维身上,就不移开了。一迭连声地问,此人是谁?岐王告诉公主,此人姓王名维,字摩诘,不仅会度曲,善琵琶,而且能诗能画。一边说,一边示意王维把带来的诗篇呈给公主,公主看了之后,更是惊讶,说,这些诗篇我都读过,以前一直以为是古人的佳作,没想到作者就在眼前。过了一会儿,岐王言道,如果今年京兆的解头能是此人,是为国家之福。公主说,王维今年不考吗?岐王说,这小伙子眼界高,不得解头,就不去考试。可是,今年的解头,公主已经许了张九皋了。公主一笑,说,那不算数,我只是受人之托。如果王维想拿解头,我来想办法。
就这样,那年京兆府的解头,就成了王维。而王维也不负众望,连捷成了那科进士的状元。
在唐朝,科举舞弊之事当然也不能全免。但是,总的来说,士林的风气尚可,读书人还要脸。作为名士,没有人乐意为了钱去推荐一个草包给考官,否则给人诟病,名士的名头也就砸了。风气所被,连王公贵人,也跟着正经,即便依权仗势,也不会推荐纨绔和草包,扰乱科考。反过来,考官考虑推荐的因素,也是便于全面考察考生,避免凭考卷上的单一印象定考生的终身。毕竟,衡文不易,单凭一篇诗作,见仁见智,很容易出差错。
另外说一句,这个玉真公主,一生未嫁,喜欢学道,有个道号叫“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曾经两次上书玄宗皇帝,要求去掉公主头衔,免得浪费国家资财。第二次,才得到批准,算是一个出身皇家的女道士。在唐朝,凡是女道士,都是风流倜傥、多才多艺之辈,公主,当然也不例外。所以,玉真公主和王维之间,有这样的佳话,也不奇怪。有人顺着这个故事,把佳话发展成绯闻,当然也有道理,只是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