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大为发展,影响到政治、经济、社会生活、思想文化。
针对佛教的盛行和有神论思想的泛滥,南朝齐、梁之际的无神论思想家范缜著《神灭论》予以驳斥。他指出:“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是则形称其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也。”此论一出,“朝野喧哗”。齐竟陵王萧子良发动僧俗名流数十人与之辩难而终不能屈,于是“子良使王融谓之曰:‘神灭既自非理,而卿坚执之,恐伤名教。以卿之大美,何患不至中书郎,而故乖剌为此,可便毁弃之。’缜大笑曰:‘使范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书郎耶。’”[125]在有碍“名教”的压力和高官显位的**面前,范缜显示出了在理论上的坚定信念。有神无神,有佛无佛,是当时思想领域的大论争。在这个论争中,史学家也是壁垒分明的。略早于范缜的范晔,“常谓死者神灭,欲著《无鬼论》”,认为“天下决无佛鬼”[126]。而与范缜同时的沈约,在梁武帝发动“王公朝贵”撰文围攻范缜时,连续写出了《答释法云书难范缜〈神灭论〉》、《神不灭论》、《难范缜〈神灭论〉》等文,这种思想上的分野,也反映在他们所撰的史书当中。
如范晔在《后汉书》的史论中,就表明了他在历史观上的朴素唯物论倾向。他批评佛教“好大不经,奇谲无已”,“故通人多惑焉”[127]。他批评种种方术“斯道隐远,玄奥难原,故圣人不语怪神,罕言性命”;方术怪诞之论“纯盗虚名,无益于用”,不过是有人“希之以成名”的工具罢了。他对武帝“颇好方术”,光武“尤信谶言”,桓帝“修华盖之饰”,都采取批评的态度。[128]他在《光武帝纪》后论中引卜者王长语,举方士夏贺良上言,望气者苏伯阿语,以及道士西门君惠、李守等人的预言,以证明“其王者受命,信有符乎”,这在《后汉书》史论中是极特殊的一例,自然不值得称道。他极少讲“天命”,即使讲到了,也是采取保留的态度。他说:“天命符验,可得而见,未可得而言也。然大致受大福者,归于信顺乎!”[129]他是把顺乎天、信乎人结合在一起来看待的。这虽多少带有一点折中的色彩,但范晔的思想倾向不是折中的,所以直到临死前还说:“天下决无佛鬼!”
沈约所撰《宋书》,则是另一种倾向。其所立“符瑞”一志,开后世之先。尤为甚者,《宋书·符瑞志上》,从太昊、炎帝、黄帝、尧、舜、禹、汤、文、武、汉高祖、文帝、景帝、武帝、昭帝、元帝,直至东汉诸帝、三国君主、南朝刘宋诸帝等,或出生,或登位,都有祥瑞出现,全篇笼罩着浓厚的神秘气氛,是一篇十足的神话。如书中引用他人“天文祥瑞”,有“鬼在山,禾女运,王天下”的话,于是“魏王受汉禅”。这是曹魏代汉之事。又如同篇记:“冀州有沙门法称将死,语其弟子普严曰:‘嵩皇神告我云,江东有刘将军,是汉家苗裔,当受天命。吾以三十二璧,镇金一饼,与将军为信。三十二璧者,刘氏卜世之数也。’普严以告同学法义。法义以十三年七月,于嵩高庙石坛下得玉璧三十二枚,黄金一饼。”此事已属怪诞,而沈约在篇末进而发论说:“史臣谨按,冀州道人法称所云玉璧三十二枚,宋氏卜世之数者,盖卜年之数也。谓卜世者,谬其言耳。三十二者,二三十,则六十矣。宋氏受命至于禅齐,凡六十年云。”[130]沈约把本已荒诞的事加以发挥,加上数字上的任意附会,“三十二”,可以说成“二三十”,“二三十”可以说成“六十”,与宋祚相符,进而证明法称预见的正确。由此更可以看出范晔“天下决无佛鬼”的信念和范缜“神灭”思想的历史价值。对此,范缜本人是有明确的认识的。他对于“知此神灭,有何利用邪”这个问题的回答,反映出了他对于佛教盛行的忧虑和对于社会关注的热情,他说:
浮屠害政,桑门蠹俗,风惊雾起,驰**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而不恤亲戚,不怜穷匮者何?良由厚我之情深,济物之意浅。是以圭撮涉于贫友,吝情动于颜色;千钟委于富僧,欢意畅于容发。……又惑以茫昧之言,惧以阿鼻之苦,诱以虚诞之辞,欣以兜率之乐。故舍逢掖,袭横衣,废俎豆,列缾钵,家家弃其亲爱,人人绝其嗣续。致使兵挫于行间,吏空于官府,粟罄于情游,货殚于泥木。所以奸宄弗胜,颂声尚拥,惟此之故,其流莫已,其病无限。若陶甄禀于自然,森罗均于独化,忽焉自有,怳尔而无,来也不御,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垄亩,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穷也,蚕而衣,衣不可尽也,下有余以奉其上,上无为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匡国,可以霸君,用此道也。[131]
范缜的这些话,深刻地反映出了这位无神论思想家的社会思想和历史思想,他常希望人们能够摆脱对于佛和神的种种“茫昧之言”,过着平静的世俗生活,于己于国,都有好处。
当然,范晔的无神论思想和范缜的《神灭论》,以及他们为此而进行的勇敢的斗争,远不足以阻止佛教的发展,但他们的思想价值,却光耀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