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史学发展的总的特点,是史学的多途发展。其具体的表现是史风大盛,史家辈出,史书数量剧增而种类繁多。这是秦汉时期的史学所不能比拟的。
史风之盛和史家辈出,一方面是这时期各个皇朝对修史的重视,史官制度有相应的发展,造就了众多的史家;另一方面是这时期历史的急剧变动,使私家撰史蔚为风气,自也涌现出一批“在野”的史家。《隋书·经籍志》史部后序说:“尸素之俦,盱衡延阁之上,立言之士,挥翰蓬茨之下。”[1]可见,在史官任非其才时,这种“在野”史家的地位就更为突出了。
刘知幾《史通·史官建置》篇在讲到魏晋南朝史官建置时说:“其有才堪撰述,学综文史,虽居他官,或兼领著作。亦有虽为秘书监,而仍领著作郎者。”当时的大著作、佐著作郎或著作佐郎,都是“专掌史任”的。他举出曹魏、西晋的华峤、陈寿、陆机、束晳,东晋的王隐、虞预、干宝、孙盛,南朝宋的徐爰、苏宝生,南朝梁的沈约、裴子野等,都是“史官之尤美,著作之妙选也”。齐、梁、陈三朝又设修史学士,刘陟、谢昊、顾野王、许善心等,都任此职。刘知幾以魏晋南朝为考察的主线索,但也论到三国时蜀、吴二国及十六国的史官建置。他论北朝及隋史官,于北魏提到崔浩、高闾;于北齐、北周、隋则谓“如魏收之擅名河朔,柳虬之独步关右,王劭、魏澹展效于开皇之朝,诸葛颖、刘炫宣功于大业之世,亦各一时也”[2]。这只是举其大概,实际情况尚不止于此。至于私家撰史而成绩突出者,如魏之鱼豢、西晋之王铨、南朝齐之臧荣绪、南朝梁之吴均、北魏之崔鸿等皆是。
魏晋南北朝时期史书数量的剧增和种类的繁多,可以从《隋书·经籍志》同《汉书·艺文志》所著录的史书的比较中得其大体。《汉书·艺文志》撰成于1世纪末,它以史书附于《春秋》家之后,凡12种,552篇。《隋书·经籍志》撰成于唐高宗显庆元年(656),上距班固去世之年(92)凡564年。其中,前120余年是为东汉,后60余年是为隋与唐初,中间370年左右是为魏晋南北朝。《隋书·经籍志》以四部分类,其史部后序称:“班固以《史记》附《春秋》,今开其事类,凡十三种,别为史部。”它继承了前人的四部分类法,而在对史书的内容区分上又比阮孝绪《七录》不仅多出一种,而且更加严谨。这13种史书是:正史、古史、杂史、霸史、起居注、旧事、职官、仪注、刑法、杂传、地理、谱系、簿录,总共817部,13264卷;通计亡书,合874部,16558卷[3]。这些书,除极少数是东汉、隋朝的史家所撰外,绝大部分产生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它们约占《隋书·经籍志》所录四部书种数的五分之一弱,卷数的三分之一强。
总之,可以这样认为:中国史学从兴起以后,曾一度附属于经学;司马迁倡导“成一家之言”,对强调和提高史学家的自觉意识有很大的积极作用;而史学之真正成为泱泱大国,则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
这个时期史学的多途发展,集中表现出史学家对史学内容认识的开阔和撰述的热忱。如:于“正史”,自西晋以下,“世有著述,皆拟班、马,以为正史,作者尤广。一代之史,至数十家”。于杂史,自东汉末年,“灵、献之世,天下大乱,史官失其常守。博达之士,愍其废绝,各记闻见,以备遗亡。是后群才景慕,作者甚众”。于杂传,自曹魏始,“因其事类,相继而作者甚众,名目转广”。于谱系,“晋世,挚虞作《族姓昭穆记》十卷,齐、梁之间,其书转广”,等等。这些都是“史官之事”或“史之职也”[4]。
综观刘知幾《史通》的《六家》、《杂述》、《古今正史》等篇,亦可说明这一时期史学的多途发展。其《杂述》篇云:“偏记小说,自成一家。而能与正史参行,其所由来尚矣。”“爰及近古,斯道渐烦。史氏流别,殊途并骛。”[5]他说的“近古”,指的是两汉魏晋南北朝;从其所举之书来看,则主要出自魏晋南北朝。刘知幾把“史氏流别”概括为10种:
一曰“偏纪”,如王韶之《晋安帝纪》、姚最《梁昭后略》,是“权记当时,不终一代”。
二曰“小录”,如戴逵《竹林七贤论》、王粲《汉末英雄记》、萧世诚(梁元帝)《怀旧志》、卢思道《知己传》,是“独举所知,编为短部”。
三曰“逸事”,如葛洪《西京杂记》、顾协《琐语》、谢绰《拾遗》,是补国史之遗逸。
四曰“琐言”,如刘义庆《世说新语》、裴启《语林》、孔思尚《宋齐语录》、阳玠松《谈薮》,此乃“街谈巷议,时有可观”。
五曰“郡书”,如周斐《汝南先贤传》、陈寿《益部耆旧传》、虞预《会稽典录》,记“人物所生,载光郡国”。
六曰“家史”,如殷敬《殷氏家传》、《孙氏谱记》(无撰人名)、陆景献《吴郡陆氏宗系谱》,记“高门华胄,奕世载德”。
七曰“别传”,如赵采《忠臣传》、徐广《孝子传》,记“百行殊途,而同归于善”者。
八曰“杂记”,如祖台之《志怪》、干宝《搜神记》、刘义庆《幽明录》、刘敬叔《异苑》,这是“求其怪物,有广异闻”。
九曰“地理书”,如盛弘之《荆州记》、常璩《华阳国志》、辛氏《三秦》、罗含《湘中山水记》,记一方之物产、风俗。
十曰“都邑簿”,潘岳《关中记》、陆机《洛阳记》、《建康宫殿》(撰人无考),此记“帝王桑梓”,“书其轨则”,“龟镜将来”。
在这10类“史之流别”中,刘知幾共列举40种书作为论证之例,上面举出的32种都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作品。这是从一个重要的方面反映出此时史学的多途发展的生动面貌。
此外,南朝梁太子萧统编纂《文选》,专立“史论”一目。其序称:“至于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异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赞论之综辑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故与夫篇什,杂而集之。”[6]《文选·史论》除收班固《汉书·公孙弘传·赞》一首外,其余所收录者则为干宝、范晔、沈约等之论赞。《文选》是诗文总集,但“史论”以专题出现,这还是第一次,说明史论在这个时期也有了相当的发展。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时期在史注方面,也涌现出一批名家,如杜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裴骃《史记集解》、晋灼《汉书集注》、臣瓒《汉书音义》、裴松之《三国志注》、刘昭《后汉书注》、刘孝标《世说新语注》。其自注者如羊衒之《洛阳伽蓝记》,亦颇知名。史论和史注的受到重视,亦为此时史学之多途发展的两个重要方面。
总之,魏晋南北朝时期,史学视野开阔,撰述多途,除记一代皇朝之史外,在民族史、地方史、家族史、人物传、域外史、史论、史注等许多方面,都有丰硕的成果,显示出史学多途发展的盎然生机。而南朝梁人刘勰撰《文心雕龙》,其《史传》篇是讨论史学发展的专文,预示了史学工作即将进入一个更加自觉的历史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