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生,焉知死(1 / 1)

哲学心语 陈先达 800 字 22天前

我们的先哲孔老夫子的这句话实在明智,比多少本关于生与死的教科书更有价值。宗教和一些悲观主义学说,把重点放在死亡的问题,因此他们关于人生意义的学说讲不出多少有积极意义的东西,最多是教人把死亡看成解脱,或者是教人平静地对待死亡。庄子的死生一体可以看成关于生死问题的最通达的境界,在《至乐》中对死亡无穷乐趣的赞扬也包含这个意思。作为对待死亡采取顺其自然的态度,反对恐死症是有意义的。但作为一种人生观——怨生乐死——是消极的。其实,即使是庄子有歌颂死亡的至乐,也有全生养亲尽天年的《养生主》呢。

▲ 2006年摄于井冈山黄洋界,右为江西师范大学王荣有教授。“云拥黄洋雾蒙蒙,仿佛仍有炮声隆。峥嵘岁月弹指过,英名不朽与山同。”井冈山是红色圣地,井冈山精神也应该成为我们哲学工作者的精神。

死,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上帝绝不忘记任何一个人。这是谁也知道的道理。企图长生不老的人是有的,过去有过,现在也难保没有个别人会这样想。可是人终究会死,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在人生问题上把重点放在死的方面是不明智的。托尔斯泰说过,研究生命的目的只是为了使生命变得更美好。我以为哲学的学习,应该是一切为了生,使生活变得更丰富、更有价值,而不是向往死亡。

蒙田说过,人类之幸福在于快乐的生存而不在于快乐的死亡中。他还批评说,如果我们还不知道如何生活,那么教导我们如何去死就是不公正的,如果我们知道了如何坚定而镇静地生活,我们也就会知道如何同样地去死。他极力反对那种认为我们应该一直把死亡放到眼前,在死亡降临之前就看到它和考虑它的死亡哲学。蒙田认为,我们并不需要防备死亡,那是一瞬间的事。应该防备的是对死亡的准备。因为一个人时刻想到死亡,准备死亡,恐惧死亡,这对人的生活不啻一个每时每刻套在人的头上的枷锁,剥夺了人的生的乐趣。按照蒙田的看法,人应该在领悟生命的短暂中,努力从分量上延长生命,通过迅速地把握住生命来阻止生命的飞逝,通过运用生命的活力来补偿生命的仓促。人对生命的占有越短暂,就必须使这种占有更充分、更深沉。

这当然不是说,死亡问题不重要,不是一个哲学问题,可以不予理会。而是说,就生与死的关系来说,重点应该是生。对死亡的正确观点有赖于正确地看待生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而不是孤立地就死亡谈论死亡。死的意义和价值一旦和生的意义和价值相隔离,它除了宣告人的彻底结束以外,不具有任何积极的社会学的和人类学的价值。其实死的意义和价值取决于生的意义和价值。为国捐躯和一般的自然的死亡意义是不同的,虽然其结果一样,都是死。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战场上捐躯的灵魂比在瘟疫中死亡的灵魂更纯洁”。楚辞中的名篇《国殇》中对为国捐躯者的吊唁也表明了这一点。

我们不能忌讳谈死。哲学家更应该把对死的思考作为一个重要的哲学问题。可是在生和死的问题上,重点应该是生。只有知道怎样生,才能知道应该怎样死;知道生的价值,才能知道死的意义。

从这个角度说,死,并不是任何年龄段的人都应该着重思考的问题。对少年,对正在成长的青年,应该忘掉死亡的恐惧和威胁。而到了老年,则应该思考死亡,对死有个正确的看法和必要的思想准备。这并不是害怕死,也不是等待死亡,而是为了更好地度过余年,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如果到了老年仍然对死亡问题没有认识,没有思想准备,一旦大病在身或死神敲门时,往往陷入比死还要难受的心灵痛苦。卢梭说过,一个老年人如果还该学习的话,那就该学习怎样去死;而正是这种研究,人们在我这种年纪却极少进行;人们思考一切,唯独这是例外。所有的老年人都比孩子更留恋生活,都比年轻人更舍不得摆脱。可如果到老年,还忌讳死亡,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将会在死神敲门时陷入极大的无法忍受的惊恐。

我们应该把死亡问题列为老年学中的一章,而对青少年则应该强调生的意义和价值。这是我这一生学习哲学的收获。及格与否,还得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