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民族特色(1 / 1)

哲学心语 陈先达 1067 字 22天前

对于一个人而言,哲学家应该属于自己。对一个民族而言,同样如此。所谓哲学的民族性,指的就是属于这个民族特有的哲学。任何一个哲学家,不管他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还是研究西方哲学,或者别的什么哲学,都不能数典忘祖,应该重视自己民族的哲学传统和哲学成就。我自己在这方面最感欠缺。这不仅阻碍我的整体的哲学水平,实际上也妨碍自己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重要性和途径的理解。

▲ 1990年摄于莫斯科红场。左一为李德顺,左二为钟宇人,左三为苏联专家凯列,右一为作者。睹此照片不胜感慨:“问君此刻意若何,长夜无眠且放歌。西风残照红旗落,泉下英灵涕泪多。”

哲学家都是属于一定的民族的成员,生活于作为以共同的地区和文化为纽带的不同的民族共同体之中。哲学是世界观,它离不开自己所生活的世界。人不是在世界之外观察世界,而是处在世界之中来把握世界。因此各个民族所处的地理环境、经济、政治状况、文化传统,显然会极大地影响作为这个民族成员并生活其中的哲学家。生活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业社会的民族对世界的看法,不同于游牧民族的看法,也不同于一个处于以大机器生产为基础的工业社会的民族的看法。很长一段时期,在一些中国人的观念中,中国就是世界。这与疆土辽阔、幅员广大、内陆型社会有关。世界观离不开自己所处的世界。正因为如此,不同民族在整个世界中所处的特殊环境,必然使哲学各具民族特色。东方哲学不同于西方哲学。即使同属东方哲学,中国哲学不同于日本、印度和朝鲜哲学;它们彼此各有特点。即使同是以希腊罗马哲学为源头,同属西方哲学,欧洲大陆哲学不同于英美哲学,而德国古典哲学又具有自己的特色。

各个民族的文化各有特点。在西方占主导地位的是基督教,在印度是佛教,而在中国文化中长期处于主导地位的是哲学,特别是儒家哲学。在西方从小就接受宗教教育,可能受洗礼成为虔诚的教徒,而在东南亚可能从小就出家当一段时期的和尚。中国不同。中国人的宗教观念和宗教信仰比较淡薄。一般百姓如此,知识分子更是如此,不少知识分子可以读经谈禅但并不迷信。中国人只要读书,从小就接受哲学教育。从《三字经》中的人之初、性本善的人性论教育,到《四书》中一整套哲学化的道德教育,从如何做人处世到如何治国为政,都渗透着哲学原则而不是具体操作。所以哲学在中国是有深厚传统的。这一点,冯友兰先生引用过美国学者德克·布德教授《中国文化形成中的主导观念》中的话,说中国人不以宗教观念和宗教活动为生活中最重要最迷人的部分。中国文化的精神基础是伦理,特别是儒家伦理,不是宗教,至少不是正规、有组织的那一类宗教。这一切自然标志着中国文化与其他主要文化,有重要的乃至根本的不同。

中国古代哲学着重于人生哲学,它注重修养和人格的培养。它的目的是把人培养成真人、圣人。道家的最高目的是真人。儒家的最高目的是圣人。这两者都追求天人合一,达到天人境界。不同的是,道家所追求的真人是出世的,绝圣弃智,遗世独立,超然物外。而儒家是入世的。儒家追求的内圣外王,内圣是具有高尚道德,而外王则是治国平天下的事功。内圣并非出世独善其身,而是通向外王之路。哲学与修身的结合,与人格培养的结合,是中国哲学的特点,也是优点,可它也存在弱点。如果哲学的功能完全与人类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无关,而只是与人的道德修养有关,只是一种所谓形上追求,那么往往会失去它的方法论功能。在近现代,当哲学作为人类探讨自然和社会规律的理论和方法论的作用日益加强时,仅仅强调它的道德修养职能显然是狭隘的。应该说,在当代哲学要发挥多方面的功能,既要有人类在改造自然和社会实践中的认识论方法论功能,又要有为人类的思想境界提高服务的人生观功能。因此,各民族哲学的互相学习是非常重要的。

哲学具有民族性,但不能认为只有本民族的哲学才是最好的。其实在各个民族的哲学思想中都会在不同程度上积累了本民族实践的精华。哲学应该相互吸收和传播,也可以相互吸收和传播。这是发展本民族哲学的一个重要途径。事实也是这样。中国哲学可以接受西方哲学的影响。中国明清之际,特别是晚清曾经接受过西方文化包括哲学的影响。中国哲学对西方和周边国家的影响更是巨大。特别是进入资本主义时代以后,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更有条件相互影响。我们现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使用的许多范畴,就不是中国哲学固有的,而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独创或经过马克思哲学中介吸收的西方哲学范畴。哲学中的相互吸收融合是一种进步趋势。经济全球化会加快人类文化传播的可能性和途径。但文化多样性,作为文化核心的哲学的民族性不会因此而消失。哲学的民族性和多样性有利于人类哲学思想的丰富多彩。

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当代中国的发展,从专业角度说,就存在“中、西、马”的沟通和对话的问题。各自囿于自己的专业,划界分治,甚至相互轻视,这不是学者的态度,而是把哲学中的专业变为宗教中的教派。如果这样,中国风格、中国特色、中国气魄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造只能是一句空话。

我是在半个多世纪以前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哲学教育的,当时没有条件也没有觉悟到这个问题的重要。因此我感到自己在哲学领域中始终是不会走路的跛脚鸭。现在年轻一代的哲学系学生的条件与我们大不相同,但千万不要重复我们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