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的黑暗中，阴影涌入毛孔，陆观明的感官在嚎叫，仿佛他曾经历过此等遭遇一般。

静候一分多钟，形态不明的阴影将三人吐了出来，风信子的香气勾上鼻尖，比正午的日光更快地提醒了陆观明与赫米娅，此时身处何处。

漂白的四壁中，收容文件的柜子排列在一旁，窗边有一组办公用的桌椅，上面有几张笔墨未干的纸和胡乱放置的笔。

“这里是王城，还记得吗？”昆思对眼神有些迷乱的两人说道。

“记得是记得，此处是何处？”陆观明回问。

“莱索尼奥魔法学院，这个房间是我的办公室，为了节省时间，边走边说吧。”昆思应答，为两人打开了门。

“名义教授也有办公室可以用吗？”赫米娅突然问道。

“当然可以，只要你能工作。”说着，昆思率两人走入了学院的廊道中。

莱索尼奥的王城是莱索尼奥，位于槃光城的东边，莱索尼奥的魔法学院与莱索尼奥王室厅堂接壤，走过内部通路就能抵达国王大厅，是建立之初特意留下的设计。

午时的耀光自侧方涌入，映照出精心栽培的郁金香花丛，昆思的办公室位于回廊内部，屋外的景象像是庭园，而非学院。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陆观明跟在两人身后，问道。

“去觐见国王，学院里有近路。”昆思回应。

“你不会乱带路吧？”赫米娅问。

“怎么可能，我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你可以不信任人，但不能怀疑影子。”昆思又答。

这时，他脚下的影子突然变换形态，伸出了一只暗影之手，递给了他一张不知写了什么的纸条。

昆思扫过一眼，放进了衣兜中，保持着沉默，为两人指引道路。

学院内的景色十分规整，楼宇与道路的建设井井有条，三人在其中漫步，颇有一种独属于工艺感的惬意。

“话说回来，为什么非要去找国王，他会在乎这种事情吗？”赫米娅疑惑之问。

“他只是不喜欢管理国家，并非是个安享晚年的老人，等你亲眼见到后，就能理解了。”昆思回应。

砂土城官府对管理城市一窍不通，连权力都不知从何施展，全靠人民自主建设，才会被外来的商人轻松接管，失去了公信力，所以赫米娅从很久以前就不再相信王室政治了。

三人走过主教学楼，听到了几声交谈说笑的话语，现在是午饭时间，有些学生会和朋友待在一起，饿着肚子来聊一会儿没什么意义的闲天。

青春的气息在飘扬，过季的红花永远不会知晓。

“事到如今，你有发觉你的天赋究竟是什么吗？瓦尔基里。”昆思突发问起。

“我的血液，不是吗？”赫米娅应答。

“虚无缥缈的血脉，不符合我的研究方向，我想要的是现实的性质。”昆思说道。

“那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符文吧。”赫米娅又说。

“你的魔力天生稳定，几乎是连携魔力材料最好的实验对象，有些即将投入使用的新型装备还需要实验数据，想让你帮个忙，仅此而已。”

赫米娅将火焰缠上物体时，不会产生一丝多余的热浪，得益于她专注的魔力操纵水平，和天生稳定的魔力形态。

“等这些日子过去，把恶魔调查清楚，我没准会答应吧。”赫米娅回应，看了一眼身旁的陆观明。

他注意到了红发之人的目光，想起了自昨晚起便一直思虑的决定，平和地说道。

“虽有些惭愧，但敝人觉得，现在是告知您的最佳时机。”

“什么事？”赫米娅回应。

“此次事件过后，敝人也许会独自离开，不再寄宿于屋檐下，还请您准许。”

六个月的沉寂和未及十天的冒险，让他认清了这所谓的异世，并非是寄人篱下便能轻易参透的道路。

他渴望惊然瞠目的奇景，又希冀探明天地的乱象，因此，他必须游历四方，也必须见证世间。

“哦，你是说这件事。”赫米娅的语气半分低落，接着又说。

“想去就去吧，我没资格对你发号施令了。”

话语途中，三人抵达了通往王室厅堂的通路，在入口处停了下来。

茂密的花藤在石柱顶端向下爬低，与野土生出的繁盛花丛相连，将本应露天的廊道变得晦暗，天光朦胧照入，透出了半分诡异。

“别太在乎旁边的东西，往前走就是了。”昆思故作隐藏地说，向其中走去。

“好，希望你记得刚才说过的话。”赫米娅说。

此处的廊道直通王室厅堂的后方，修建得十分之长。

走到中段，一阵气息纷杂的凉风从越发黑暗的前方吹来，让陆观明的感官自觉注意起了周围的信息。

“此处……确实有些古怪。”陆观明默默地说。

他的胸口正中传来了极微的颤动，淡薄的流线也在视觉中划过一瞬，如同感官的错觉，让人在不经意间便忽视掉了。

但陆观明不同，他察觉到那并非是微不足道的尘渺，而是生灵所依之物的碎屑————灵魂的痕迹。

一探究竟的想法在脑中生出，可如今尚无法轻举妄动，只好先行跟随两人，斩除恶魔之后再做打算。

“嗯？你怎么了。”赫米娅发现了陆观明有些别扭的神情，问道。

“没什么，敝人在思虑而已。”陆观明平常地答复，

此时，昆思打开了一扇小门，光亮溢入其中，已然抵达了国王深居之所。

过季的花香下，宽敞的房间和华丽的装潢一同涌入眼帘，紧随而来的却是浮尘丛生，人气罕迹的岁月滋味。

这里摆放的器具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仅是看到便会生出一股人去楼空的落寞感，增添了心中的疑惑。

“不用怀疑，这里没人会来，国王在家人死后，对贵族官邸越发失去兴趣，直到现在，就是这幅样子了。”昆思先一步解释道。

“那为何，仍有花香萦绕。”陆观明问道。

“那就牵扯到另一件事情了，与现在无关，先上楼吧，还有人在等你们呢。”

说着，三人登上阶梯，来到了窗户被封死的走廊中。

赫米娅的眼前有些暗淡，让她微微升高了视觉的温度，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景象。

看似华贵的大门旁，墨绿的尖耳精灵与斗篷蔽身的高挑少女正立于门前，等待着同伴的到来。

“利兹她们……怎么会在这里？”赫米娅问道。

“这种事，你们还是自己聊吧。”说着，昆思立于一旁，停下了脚步。

莲雨向两人招手，示意快些过来，四人的重聚像是巧合，又像是天选的宿命。

“我先来解释吧，昨天在地下通路发现的恶魔，似乎来自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学者收到了讯息，国王要求涉事者前来觐见，我们就搭加急马车过来了，你们也一样吗？”利兹简要说明了情况。

“不，在朔日森林，有大批恶魔跨海而来，影魔女出手截断了恶魔的攻势，将我们送到了这里，说国王会给我答案。”赫米娅解释道。

“看来情况复杂，无法轻易判断了，既然影魔女说国王知道，那就去问问他，究竟知道些什么，走吧。”说着，利兹摸住了门把手，双眼在征求另两人的意见。

“嗯，走吧。”赫米娅坚决地说，陆观明也没有异议。

推开沉重的门扉，阳光自缝隙中溢出，神秘的面纱被揭开，将所谓“国王”的真实展露了出来。

在华贵的装饰背后，真正的国王大厅是一个墙壁破旧，狭小杂乱，倒下的书籍随处可见，窗户仅有一扇的逼仄房间。

而国王的模样，只是一个长发散乱，面容衰老，身躯接近萎缩，没有任何高贵之处的暮年老人。

国王听到开门声，将望着窗外的头颅扭了过来，炯炯有神的双瞳扫过前来的客人，净是好奇与敬畏。

在国王的身旁，还有一位半个身躯异常肿大并且绑满绷带的黑衣健壮女性，她的双眼吸引着陆观明的注意，有种熟悉的感觉。

“哦……你们来了，我来介绍一些自己，我是法瑞尔·莱索尼奥，前摩斯里克第二兵团的团长。“

说着，这位国王踏过满地的书籍，来到了众人面前，他的双眼炽热如火，仿佛永远渴望着什么。

“您好，国王大人，我是利兹贝尔罗丝·特里艾尔夫三世，她们是……”利兹还未讲完，国王将话抢了过去。

“不必多言介绍了，祭司大人，我知道各位从何而来，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他的声音沙哑，还有些无力，有时会断断续续的，甚至气息不足，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影魔女说你知道恶魔乱象的原因，我们是来寻求解答的。”赫米娅接续说道。

“是的，是的，您说得没错，妖精亲卫阁下。”

听到此话，赫米娅顿时心中一惊，这古老的称呼是父母未走时告知她的，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怎会传到国王的耳中。

“恶魔，那旧世界的可怖生物正在荼毒莱索尼奥的土地，真不知道该欢喜还是悲伤。”国王又说。

“那么，您都知道些什么？国王大人。”利兹又问。

“高贵的大地祭司啊，请别再对我，这等不称职的国王冠以尊称了，请称呼我法瑞尔吧，诸位。”国王谦卑地说。

“你若真是此处的王，请告知我们，恶魔为何会是此等肆虐之状。”陆观明强调地说。

“注意你的言辞，别傲慢过头了。”微弱的爪尖声下，黑衣女子吐出了警告。

“放松，莱尔，你与他都是夜行者，宽容一些吧。”说完，他紧接着说。

“恶魔的主力军，如今就藏在王城的外围，连山城前方的旧世废墟中，我作为国王，将要聘请四位冒险者，为了让邪恶断绝于此，请与卫兵团一同战斗，清除恶魔吧。”

说着，国王对四人鞠下一躬，久久没有站起。

“所以，何时何日呢，法瑞尔？”利兹又问，口中已没了客套。

“最好，是明后两日，恶魔已经铺开了不可观察的力场，使魔力探测仪器失效，无法从外部展开攻势。这两日间，您们的战友并非只有卫兵团，还有响应号召而来的冒险者，请不要太过急躁，今日就先休息备战吧。”

此次觐见如同巧合般突发，国王却已做好了战术的指示，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嗯，我们会接下委托，但我要再问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赫米娅故作沉静地说。

“恶魔的隐藏并不精湛，知晓状况不过多年的警惕，而您们四位，我是在偶然中逐一了解的，包括那位跨海而来的神兽。您们在这个世界上，或多或少留下了痕迹，寻得答案并非难事。”

说到“神兽”一词时，国王看向了利兹身后的莲雨，引起了众人极大的不满。

“无事可谈了，敝人一众要先行告退了。”陆观明突发说道，此等诡异的氛围不能在继续下去了。

“如果有冒犯到您们，请原谅我的失误，在妻子死后，我总是会忽视一些东西，真是可悲。”

说完，国王转身，回到了那扇唯一的圆形窗户前，继续望起了窗外的景色，又说。

“希望我们有一天，能在真正蔚蓝的天空下争论，让他们离开吧，莱尔。”

黑衣女子走向后方，用正常的左手为众人打开了门，示意该离开了。

队伍走出国王的寝室，回到了装潢华丽的走廊之中，昆思已经消失不见，他们也不应多留。

“午间饭食还没有过吧，小姐们？”陆观明随口问道，打破了死寂的气氛。

“去吃个饭，然后去看看吧。”赫米娅的沉静夺回主导，对利兹说。

“走，快走，这地方一股腐烂的花香味，闻起来就难受。”她紧握着莲雨的手，说道。

“嗯。”莲雨低落地应答，脊背深处的不安全感正在一片片地溢出体外。

被国王觐见，被赋予重任，与邪恶对抗，光芒的责任托付到了肩膀之上，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呢。

因为光芒不会带来安宁，寻求安宁必须吞入一切，化作抛弃爱的模样，用更为严厉的方式对抗不公，抚慰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