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们要来评估迈克尔（Michael）的病历，他今年十二岁八个月大，曾在几场盗窃案中被警察逮捕。他加入了一个组织架构简单的帮派，帮派老大是一名十四岁的男孩，他会教帮派中年纪较小的男孩偷东西。

我们的第一印象是迈克尔肯定对自己的生活环境很不满意。假如帮派老大能唆使迈克尔偷东西，那他在帮派中的地位显然比在学校或家里更高。记录提到：

“他偷窃的行为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帮派老大巴迪被送到少年管教所为止。那大概是两年前的事。现在巴迪重返小区，那群男孩又被抓到犯了几场盗窃案。”

男孩不会自己一个人去偷东西，这项事实非常重要。他是帮派的棋子，被帮派所滥用。也许老大对迈克尔阿谀奉承，壮大了他的自我意识；也许迈克尔是那种头脑不好，或接近低能的孩童，盲目地顺服他们公认的领袖。研究犯罪案件的人都晓得，每个帮派都有这类成员。他们是受人操控的傀儡，偷东西其实也是由他们负责。迈克尔或许并非头脑不好，但是极度依赖他人。他希望当别人的手下，并且在盲目遵从首领指令时获得某种扭曲的优越感。

“迈克尔曾被送到少年法庭，目前在服缓刑。”

我们不该在此讨论缓刑对儿童来说是好是坏，但对年仅十二岁的男孩来说，被法院判缓刑可说是非常艰难的困境，有可能让他觉得更丢脸，加深他心中的屈辱感。

“父母亲在乌克兰出生，父亲英语说得不错，母亲则几乎无法用英语沟通。他们已经在纽约住了三年。父亲在一家工厂上班，上班时间为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母亲的工作是打扫工厂的办公室，工作时间为早上五点到晚上九点。父母两人皆为入籍公民，孩子也都在美国出生。”

母亲无法说英文，这又是另一项障碍。这些小事都很容易阻碍孩子的社会发展。此外，孩子在家时，父母几乎不会同时出现在家中。

“家里有三个孩子。里昂（Leon），十四岁六个月大；迈克尔，十二岁八个月大；玛丽（Mary），六岁大。他们住在一栋老式廉租公寓中，家里有四间房间。公寓大楼没有电梯，没有浴室和暖气，厕所则位于大厅。屋内有两间卧室，迈克尔和里昂睡同一间。他们家信奉天主教。”

迈克尔的哥哥或许已发展出领袖特质，迈克尔为了让自己成为与哥哥平等的伙伴和搭档，选择听从哥哥的指令。借由使自己成为被领导的那一方，迈克尔获得了领导者的关注和赏识。哥哥大他两岁，妹妹小他六岁，因此哥哥对他的行为模式或许带来了更多影响。家庭描述显示他们家相当贫困，家庭状况应该很差。

“迈克尔出生时一切正常，发展过程也没什么问题。他一岁大时能走路，接着就马上开口说话。他似乎跟每个人都很亲近，对大家都很友善，包括他的家人。他在学校人缘不错，跟其他同学也相处融洽。”

这段病历证实了我们对孩童心理的推测。他很友善、顺服，因此不会带头使坏搞鬼。

“迈克尔说他不喜欢某些老师，现在这个老师他很喜欢。”

迈克尔显然希望别人能亲切待他，他的行为则具有与权威达成协议的本质。

“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正因为他如此卑微，才会被别人带去犯罪作恶。带领他做好事就跟拉他去做坏事一样简单，但这还不够。我们必须教导他，让他更独立、更自信。责备、向他说教是不够的，必须让他养成属于自己的责任感。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街上玩，他喜欢玩捉迷藏、丢球、掷骰子。其他孩子都很喜欢他，他也很容易听从年纪较大的男孩的领导。”

病历陈述一再证实了我们的推断。为了获得赏识，迈克尔愿意不择手段。

“迈克尔说他有个女性朋友，有时候会带她去看电影，或是到她家找她。他和哥哥轮流替人擦鞋。他们有一套擦鞋装备，放学后和周六会外出帮人擦鞋。”

“他和哥哥”，这句话再度确证他必须跟随领导者。跟女孩出去显然是在模仿年纪更大的男孩。

“迈克尔的母亲说：‘迈克尔是个好男孩，他在家总是快快乐乐的。他喜欢跟妹妹玩，有时候也会逗她。我不知道他跟巴迪一起出去。巴迪是个坏孩子。在认识巴迪之前，迈克尔从来没惹过麻烦。他有两次没去上学，一次是他去康尼岛（Coney Island）的时候，另一次是因为他跟我一起去医院了。我的英文说得不好。迈克尔现在跟坏男孩一起出去。我们想试着搬家，让迈克尔跟好孩子一起出去。’”

“母亲说她五点出门上班的时候，先生会看管迈克尔，不让他跑出去。她希望迈克尔每天下午都能去小区福利服务之家，这样他就不会到街上玩了。迈克尔通常能赚一到两美元，他会把钱带回家给母亲，她会给他五美分或十美分硬币。”

孩子把自己赚的钱拿回家固然是件好事，不过以迈克尔的情况来看，或许这也再度显露出他自贬的倾向。母亲想搬到另一个小区的想法是对的。假如孩子不断受到**，与其让他置身不良的环境，倒不如搬家。父亲能够领导迈克尔，但父亲不常在家，迈克尔才会受到其他年纪更大的男孩影响。唯一的解决办法是让他更独立。

“父亲说：‘迈克尔并不坏。虽然他拿得到我皮夹里的钱，但他从来没偷过家里的钱。’里昂会以兄长的姿态来与迈克尔互动。他会为迈克尔跟人打架，也会跟迈克尔打架。里昂会热切地描述自己为了保护弟弟而痛殴其他男孩一顿，不过他觉得自己比迈克尔还要优越。里昂在学校里的年级比弟弟高，成绩比弟弟还要好。他不偷，也不玩骰子。”

病历陈述再度证实我们先前的推断。哥哥跟迈克尔打架、压制迈克尔，借此克服自己天生的自卑感，迈克尔则把哥哥当成英雄一样崇拜。

“迈克尔说：‘爸妈最爱里昂。’里昂热切地证实了这点，还说小妹也最喜欢他。迈克尔很喜欢母亲跟妹妹，虽然家人不赞成他的行为，但他并未因此显得特别愤慨，不过我知道他其实感觉得到。”

迈克尔没有愤慨的情绪，或许代表他容忍自己居于次等地位，只为从中获取特定利益。我们必须厘清迈克尔的心理状态是否真的属于低阶层次，为了取得关键信息，我们必须研究学校报告。

“迈克尔出生于纽约的一个工业城，父母整天都在工厂上班。父亲每天早上八点前就会送孩子到托儿所，傍晚六点才把他们接回家。这种生活状态持续了三年。后来他们将孩子送到天主教学校念书。迈克尔八岁大的时候，他们一家搬到密歇根州（Michigan），不过又在同年搬回纽约。这个转变导致迈克尔耽误了一年学业。虽然他已经超过八岁了，却还是被安排在一年级的班级中。他现在读4A少年工作坊。他成绩最好的科目是算术，最差的则是阅读和拼写。”

晚读一年或许让他觉得丢脸，因为他得跟年纪较小的男孩当同学。他有可能是左撇子，因为他的绰号就是“左撇子”。

“老师说：‘我喜欢迈克尔，其他同学也喜欢他。他不跟人吵架。智力测验显示他的智商为七十。运动神经与机械测验显示他能灵活运用双手，他的分数比他所属年龄层的平均值低。情绪测验显示他对于盗窃案以及被送往少年法庭非常在意。他似乎害怕帮派中年纪较长的男孩。’”

低智商会让很多人认为他是低能儿，但大家别忘了，迈克尔生命风格的特征是害怕和灰心沮丧。我非常赞成将他移送到对他比较有利的环境中。

“去年夏天，迈克尔参加一个免费的夏令营，在那里待了两个月。游泳是他的强项，不过他在其他体育项目和音乐方面也有不错的表现。他乐于与人合作、协助他人。夏令营队辅表示：‘今年夏天有几个特别亮眼活泼的孩子，迈克尔就是其中之一。我没看过像他笑得这么开心灿烂的小孩，他脸上永远挂着笑容。他是典型的乐天派，每天都兴高采烈地完成工作或玩耍。’”

假如有人请他帮忙，要他把自己毁掉，迈克尔也会欣然答应。夏令营队辅身边都是问题儿童，当然会特别欣赏迈克尔这种开心愉快，在运动方面又表现优异的孩子。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因为他把自身行为的所有责任都交到别人手上。在良善有益的环境中，迈克尔永远不会带来困扰。

“1929年3月30日之前的几个月，迈克尔接连偷了几次东西，最后一次规模最大，他总共偷了好几个皮夹，里头的总金额有六十美元。钱包被带到一个正在上课的开放式教室。经过追查，这起盗窃案是由巴迪为首的帮派所犯，帮派中的一个男孩负责筹划，迈克尔则是他们利用的工具。”

各项陈述都清楚显示在这类活动中，迈克尔绝对不会是首领或教唆者。

“迈克尔坦承他从前厅进入大楼，让掌管整栋建筑的电梯管理员追他。管理员追着迈克尔跑时，其他男孩爬进大楼，偷走数个皮夹和手表，并把偷来的钱分掉。”

被电梯管理员追根本不算是什么英雄人物。

“迈克尔说自己在那次布鲁克林盗窃案中根本什么都没拿。他的工作是负责‘看警察来了没’。有位警察出现时，他大喊‘小鸟’，其他男孩就开始跑。不过他们跑得不够快，所有人都被逮到而且送往法院。”

他又再次负责较低阶的工作。

“这个帮派每个星期天都在迈克尔家前面掷骰子赌博。迈克尔怕巴迪。‘巴迪打架的时候会咬人。’”

在这个例子中，他对巴迪百依百顺，或许全然是因为恐惧。

“他最早的记忆是：‘我记得我们住在利特尔福尔斯（Little Falls）的时候会偷西瓜。’”

他从来不会说“我以前会偷”，这实在很有意思。迈克尔永远不是独自一人。我猜他应该不晓得偷窃是错误的行为。他多多少少被帮派的习气给迷惑了，因为在帮派中他失去了个人身份与责任。

“我记得小时候，地板上方有个老鼠洞，我把火柴放进去。有根火柴掉到**，火就烧起来了。我哥跑到楼下去叫我爸。”

我们能从这段回忆发现，迈克尔认为每当他试着独自进行任何活动时，最后肯定会失败或带来大灾难。他也相信身边永远有人能出面帮忙。迈克尔始终没有克服原始的自卑感，极度害怕在自己必须负全责的情况下冒险。他的过往人生就像一连串连续的场景，在这些场景中，他彻底被哥哥、老师、巴迪以及帮派成员支配。

“我梦到自己在皇宫、在城堡里，里面有好漂亮的大房间。”

或许这显示迈克尔希望能在生活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另一场梦：‘有天晚上我在睡觉，有个男人闯进来抢了我妈妈的东西，还把哥哥射死。我骑在马上追着他跑，朝他心脏开了两枪，让他从马背上摔下来。’”

“我梦到妈妈死掉，我一直哭，想抓到那个把妈妈杀死的人。我抓到他，也把他杀了。他是个大流氓。”

他在这场梦中扮演英雄的角色，这也显示出他害怕失去家人。从情感层面来看，这场梦表示：

“我很高兴能有妈妈和哥哥在身边，因为我很软弱。”

失去领导者对他来说是天大的不幸。

“问他长大后想做什么，他立刻回答：‘警察局局长。’”

迈克尔想当警察局局长，因为指挥官或是最具权威的男性象征他的理想。这是一种对软弱性格的补偿。老师对此个案的诠释如下：

“迈克尔没有获得他应得的机会，因为他母亲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上班。哥哥里昂在家和在学校的表现都比他好。妹妹在迈克尔六岁时取代他的地位，现在虽然他很爱妹妹，但妹妹却比较偏爱里昂。迈克尔的学校教育是另一个令他沮丧的原因。有机会加入帮派时，他就加入了，而帮派也欣然欢迎他。我们建议他再度参加去年夏天的夏令营，这会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这么一来，他就能在良善的环境中生活两个月，让他有机会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例如游泳。我们建议将迈克尔和里昂分派给不同的负责人，这样迈克尔就能靠自己获得力量与勇气。我们正努力让他们一家人将迈克尔视为宝贵的资产，而非家族耻辱。”

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但这只是起点而已。迈克尔必须了解他为何坚持扮演低等的角色。我们应该要鼓励他相信他有能力成为自己的领导人。跟迈克尔交谈时最好不要提起盗窃案。我们只需要专注让他看清自己的心态。我们必须搞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左撇子，判断他是否需要特殊的阅读与拼写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