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孩子们：

妈妈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是一条小河边，我们都亲切地叫它“小河子”。我一直对爸爸说想回到那条小河边看看，说了有大半年的时间，这次回老家，我们终于去看了。

在这条小河边，我度过了最快乐的童年。夏天放学后，你们的外公总会骑自行车带着我去这条河边玩。我举着一个簸箕，在清清亮亮的河水里寻找着鱼虾。小小的鱼儿和虾米躲在河床里，时不时地游过我的脚边，我用簸箕一扑，一扬，运气好的时候，我就可以带走一两条小鱼虾。

从前的道路我依稀还记得，两边的绿树也还在，但路边盖起了不少房子，全是“某某天下”“某某尊邸”。我听你们的外婆说，这里新开发了片区，为了把片区里的别墅修得漂亮，人工让河水改了道，结果后来涨水，淹了整个片区。

Lucky和Star，虽然妈妈是大人，但也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人类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逐渐改变了自己生活的外部世界，但人类本身也是依附于自然的存在，当我们不断改变自然面貌的时候，当我们不断修建起华丽的房子的时候，我们向自然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也不断遭受自然给予我们的惩罚。

那些巨大的仿罗马风格的雕塑和广场是不属于我们西南乡间的建筑。它们既缺乏美感，也不能与这里的气质融合。原本我童年时的油菜花田，花开的时候，是一片片沿途的金色花毯啊！

修在良田之上的房子缺乏根基，又没有诚意，它们隔离了我们和大地的联系，让我们变成了孤独的个体。

越往记忆中的小河靠近，我心中越是忐忑—你还在那里吗，我亲爱的小河？人类用力量改变一切，连我记忆中那座高不可攀的、陡峭的盘山坡路都已经被夷为平地了，而你还在那里吗？

越来越近了，经过斜江河时，我瞪大了眼睛—巨大的推土机在河床里忙碌着，河已经完全断流了。

这是我去“小河子”的必经之路，连那条我记忆中宽阔无比的河流都已经干涸，小河，你还好吗？

Lucky，你已经睡着了，Star，我紧紧地抱着你，对你说：“我们马上就要去看一条了不起的小河了，它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转过一个弯，又转过一个弯，我对你们叫道：“我们到了……”

我的心跳得飞快，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还在那里。

路边修起了一座麻将厂，大型卡车你来我往，绿树上沾满了灰土。河流旁边还有一座“农家乐”，前面是围起来的养鸭场，污水从厂子里面流出来。

可是，我的小河，你还在这里。

你依旧流淌着，水波慢悠悠地向前。这很像你，我认识的你就是这样的，但又有一些不同，你身上生长着许多青苔，一团团泡沫漂浮着，那条我熟悉的通往河边的小道已经不见了。

可是我认出你来了，就是你。哪怕灰头土脸，哪怕面目全非，你还是你，是从前的样子，是我童年最好的朋友的模样。

Star，你姐姐睡着了，我和爸爸抱着你，我们走向了河边。我对你说：“这是我的好朋友，你知道吗，我的孩子？”

我在高考结束后还来过这里一次，和我的一位朋友一起来的，我们在河边打了水漂，还去拜了拜河边的土地公，许下了自己的心愿。

Star，土地公的小小的庙显得有些寂寞，不远处，推土机还在不停地工作，扬起漫天的灰土。

是否还有人记得我们的神明？是否还有人祭拜我们的土地公？

Star，至少还有我们。我带着你，我们双手合十，向这片土地上的神明祭拜，希望它能够守护这条小小河流，让它继续存在，就算不再像从前的模样，至少它还活着。活着，对自然万物而言，是一个富有挑战性的使命。

我们走到架在小河中间的桥上，那是有我满满回忆的地方。离我的童年已经过去20年了，虽然有些伤感，但更多的是快乐。

“Star，小河很勇敢，它一直在向着自己要去的地方流淌着，我们要为它加油！”我对你说。

你做了一个让我意料之外的动作，你把手中矿泉水瓶里最后的一点水倒进了小河，然后对它说：“小河妈妈，要继续加油！”

你用自己的方式，一个两岁半孩子的方式，为这条小河加油，希望它能够继续活着，或者说，再奢望一些，希望小河有一天能够恢复曾经的清澈。有一个孩子，她爱着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她都依然爱你。

车子的喇叭已经在响，是爸爸提醒我们应该回家了。我牵紧Star你的小手，让你和这条小河说了再见。

“小河，加油，我们会再来看你！”

我想起了《千与千寻》里面那些失去了姓名的神明，那些被污染了的自然万物，还有那位被叫作“小白龙”的少年，他真正的名字是“琥珀川”。当千寻叫出他的名字时，他终于获得了他原本的记忆—哪怕那条河流已经被填平。

小河，我不知道你的真名是不是“小河子”，可是我要写下土地神庙的名字，如果这个名字可以帮你保存有关你的记忆。

听好了，那三个字，叫“大龙庙”……

Lucky和Star，下次再和我一起，来看我们共同的好朋友吧。

娘亲　2014年6月1日于四川大邑悦来镇

我的小河，你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