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来,他已经抱定了落叶归根的主意。几十年的官场生活,已让他身心疲惫;近几年的内忧外患,让他深感无力回天。特别是创办京师大学堂的风风雨雨,更让他意识到,过去的“皇家教育”,学习的是脱离实际的《四书》《五经》,倡导的是学而优则仕,把人才统统逼到了仕途这一条羊肠小道上,当了官则不懂民生,考不上功名便百无一用,使许多少年才俊被科举模式折磨成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穷困潦倒过一生;洋务运动和戊戌变法提倡的是“国家教育”,国家需要什么人才,就培养什么人才。国家需要翻译人才,就开办了“京师同文馆”、“上海广方言馆”、“广州同文馆”等;国家需要建设海军,就开办了水师学堂、鱼雷学堂、船政学堂;国家需要工程建设人才,就开办了北洋大学堂、武昌矿业学堂……,后来,在戊戌变法中,还创建了“天字第一号”京师大学堂,虽然满足了“国家”的一时之需,但难免不使人才削足适履,埋没个人天性。而且,“国家的需要”实际上是随着当权者的政策改变而改变的,一旦当权者的需要发生变化,或者政局发生更替,培养的专用人才不再需要了,“精品”就可能成为一堆“废品”。甲午战败后,各种水师学堂、鱼雷学堂、船政学堂关门大吉,而学生却失去了用武之地,空有“屠龙之术”,却生计无着,就是深刻的教训。“天字第一号”虽然幸免于难,但不得不苟且偷生,看着权要的眼色行事,这与自己的教育理想相差十万八千里。
那么,如何把教育办出实效呢?经过反思,结合西方教育的成功经验,孙家鼐认为,应该探索一条因材施教的“自家”教育模式。也就是说,针对每个人的天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进行有针对性的个性化教育,培养每个人的专长,开发每个人的潜能,使其天生吾才必有用:平时,以一技专长服务社会;国家需要之时,则如囊中取物,招之即来,优中选优,用不胜用。因此,孙家鼐回到家乡以后,就派人将已经败落的孙家花园重新买了回来,加以修缮,作为开办“自家教育”的实验场所。对于求学者,他无偿提供食宿,不收任何学费,但录取标准很特别:胸怀大志,诚实守信,勤奋刻苦,并有特长。
孙状元开班授徒的消息一经发布,就在寿州城内城外广为流传,前来报考的人络绎不绝。经过一番甄别,孙家鼐挑选了侄孙孙毓筠、孙多森以及柏文蔚、张之屏、袁家声等十几个学生。最令人称奇的,是怀宁秀才陈独秀也被孙家鼐破格收为弟子。⑴
陈独秀(1879—1942),字仲甫。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考中秀才。光绪二十四年冬,与第一任妻子高晓岚结婚。高晓岚,霍邱县城东十里高家垟人。当时,安庆是安徽省会。高晓岚的父亲高登科是安徽都统(相当于现在的省军区司令),赏穿黄马褂,有田产4000余亩。高家垟与寿州相邻,高家的许多亲戚都住在寿州城内。是年春节,陈独秀与高晓岚回霍邱探亲,并到寿州访友。听说状元公开班授徒的消息,年轻好学的陈独秀觉得机会难得,不顾亲友的劝阻,自身前往状元府“投考”。孙家鼐见他是外乡人,就不想收他。
陈独秀说:“中堂办学,为国为民,岂能画地为牢,拒少年才俊于千里之外?”
孙家鼐见来者个头不高,但天庭饱满,两眼如炬,鼻梁高耸,说起话来像切葱似的干脆利落,顿生几分好感。于是,就故意问他:“我办的是新式学堂,又不能考功名,学了对你有什么益处呢?”
“我求学并不是为了功名!”
“那你为啥而学呢?”
“过去,我读书是为了获得功名,光宗耀祖。那个时候,天一亮就起来读书,夜深了,还在煤油灯下苦读。对外边的事情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正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是,到了甲午年间,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个小日本,而且,小日本没费多大气力就把大清国打败了;再后来,又听说德国抢占胶州湾,俄国索要辽东半岛,英国、美国、法国就像从天上降下来的妖魔鬼怪那样,都把中国当成唐僧肉,谁来了都想吃一口,谁都可以欺负咱中国人。我越思越想越悲哀,我们年轻人天天死读书,读死书,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我听说中堂大人创办了京师大学堂,讲究实学,很想前去投考,只是还没动身。这次,中堂在八公仙山开班授徒,机会被我撞上了,我怎么能够错过?我读书不为别的,就是想弄弄明白,我们中国何以不如外国,要受人欺负、任人宰割?我们中国人什么时候才能当家作主、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孙家鼐见陈独秀出语不凡,志向远大,破例将其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