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素斯和欧律阿罗斯(1 / 1)

日夜坚持站岗放哨的特洛伊人行列中有两个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尼素斯和欧律阿罗斯。无论哪里出现情况,凡是需要胆识和勇气的时候,这两个好朋友总是挺身而出,站在斗争的最前列。他们是熟练的投枪手和弓箭手,奔跑时迅疾如风,又是勇敢的骑士和游泳家。久经烽火考验的英雄欧律阿罗斯年纪尚轻,嘴角间几乎刚刚长了一圈茸毛,他是特洛伊营内长得最英俊的人。尼素斯的年龄远远大于欧律阿罗斯,可是他们的忘年交却受到大家的羡慕和推崇。他们同甘共苦,面包同餐,美酒共饮,就连晚上也都住在同一个营房,一旦出现战事,两个人又共同把守一道营门。现在,他们正在留心观察敌人的动静,小声地交换着各自的想法。

“你瞧,”尼素斯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着前方呼呼大睡的罗图勒人,“他们在那里饮酒作乐,无忧无虑,现在又躺在火堆旁,睡得多么自在!他们似乎一点儿也不怕我们,其实我们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你说是吗,我的朋友?他们旁若无人的模样让我很生气——这些英勇超群的罗图勒人难道把我们当作怯弱的孩子,当作懦夫吗?我早就不愿意待在营房里了。一种建功立业的精神驱使着我。欧律阿罗斯,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我想冲出营去,从敌人营里杀开一条血路,一直赶到帕朗图姆城,迎回我们众心所归的国王埃涅阿斯。我的朋友,你一定为之感到惊讶,对吗?哦,这个愿望是多么强烈啊!我要将它付诸行动,我去找商议会的老人,向他们汇报我的意图。”

尼素斯正要起身,他的年轻的朋友却立即拦住他,激动地解释说:“怎么,我的老朋友,你想踏进黑夜,把我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吗?你以为我真的年纪尚轻,不能分担你的忧愁吗?迄今为止,我们不是同甘共苦,一起度过了多少艰难险阻吗?你要知道,我也并不看重生命,如果我能够以此建功立业,能够给我们的人民带来平安和幸福,我愿意立刻献出自己的生命。”

尼素斯紧紧地握住年轻朋友热情洋溢的双手,衷心地对他说:“你是多么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啊!世上还有谁能够比我更加理解欧律阿罗斯的高尚情操和英勇胆识呢?不过我却希望你留在这里。一旦我在途中遭遇不测,被死亡缠身,你还可以给我收尸埋葬,在坟丘旁设立祭供,以便让我的灵魂在斯提克斯河旁的幽冥世界里获得安宁。再说我也不忍心给你慈爱的母亲添加痛苦。她是多么的爱你啊,我的欧律阿罗斯!你是母亲心目中的一轮朝阳,我怎能让她遭受失去爱子的巨大痛苦?朋友,我难道说得不对吗?”

“不对!”年轻人竭力反对,“不对,一万个不对!如果我已经知道你身处陌生的异乡异地,知道你随时随地面临危险,你难道不相信我会度日如年,根本过不好日子吗?一个人容易遭挫折,两个朋友在一起,互相帮助,就容易渡过难关。忧虑担在一个人的心上会使人受不住,可是一旦搁在两个人的肩膀上,也就失去了它应有的重量。我跟你一起走,不管前面是生是死,是高山是大海,都动摇不了我的决心!”

“欧律阿罗斯,我的好朋友!”尼素斯大喊一声,伸出双臂拥抱并且吻着高尚的年轻人。他们把看守大门的任务托付给其他将士,动身去找商议会的智慧老人。

营房中间围坐着一群智慧的老人。他们有的靠着盾牌,有的靠着长矛,跟阿斯卡尼俄斯一起商讨如何给国王埃涅阿斯送去信息的事。尼素斯和欧律阿罗斯一头撞进来,请求参加并且听取会议的讨论。

阿斯卡尼俄斯看见两位深受大家爱戴的朋友进了营门,立即起身迎上去,把两人领到尊贵的老人们面前,请年长的尼素斯首先发言。勇敢的尼素斯慷慨激昂而又冷静精辟地分析了自己的计划,介绍他们两人准备趁敌人睡梦之际穿过阵地,然后潜入树林,登山越岭,继续往前,一路直奔帕朗图姆城。他们希望能够在那里找到埃涅阿斯国王。

大家都为两人的忠诚和勇敢而惊讶,智慧的老人阿勒脱斯把双手搁在他们的肩膀上,又高兴又激动地说:“佑护特洛伊的神还活着,他们不会让自己的民族遭受灾难的!勇敢而又年轻的朋友,你们是真正的见证人!我以商议会的名义并且代表全体人民感谢你们!我们的国王埃涅阿斯将会亲自奖励你们的英勇行为。他的儿子阿斯卡尼俄斯正用满意的目光瞧着你们,他会亲自告诉你们,说他如何高度地赞赏你们的慷慨之举。”

“对,的确是这样,”阿斯卡尼俄斯满面春风,他热情洋溢地说,“朋友们,我的内心充满着对你们计划的欣赏和感激。去吧,唤回我的父亲,我们都热切地盼望他回到我们中间!如果他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就没有丝毫的忧虑和恐惧,正像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光芒万丈时,朝霞一定充满着无限希望,我将会给你们丰厚的报酬,你们立刻可以得到两个银杯、两个三足鼎、两块金锭和王后狄多从前送给我父亲的古老的陶罐。将来,等你们凯旋时,我会赠送给你们更多的礼物。尼素斯,你见过图尔奴斯的高贵骏马吗?等到我们打败面前的敌人时,罗图勒国王的这匹名马和金光闪闪的甲胄就是送给你的礼物。欧律阿罗斯,”他说着朝英俊的少年走上一步,“你的年龄和胆识都跟我相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最亲密的朋友。”

说完,他拥抱起年轻的英雄。欧律阿罗斯说:“亲爱的阿斯卡尼俄斯,我们的友谊决不会让你感到惭愧的。你要知道,我把母亲留在营内,她爱我胜过爱她自己的生命。跟你一样,她出身于普里阿摩斯的帝王家族,为了我受尽颠沛流离之苦。现在我离开了——也不跟她告别,因为我受不住她的眼泪和恳请。请接受我的嘱托吧,阿斯卡尼俄斯!如果我们的道路是通向死亡的,那么就请安慰我的悲伤的母亲吧!照管她的晚年,关怀她,爱护她,让她没有失去爱子的悲痛,不会为失去爱子而流泪。你能对我发誓做到这一点吗,我的朋友?”

“能!”阿斯卡尼俄斯回答说,“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母亲,全体特洛伊人都因为她有这样高尚的儿子而爱戴她,尊敬她。来吧,请接下这把宝剑,剑上有着吕卡翁的精湛雕刻艺术。它配得上握在你的英雄的手上。”

尼素斯还得到一件昂贵的狮皮,围在脖子上,年迈的阿勒脱斯把自己的金头盔戴在他的头上。接着,大家一起把两位英雄送到大门口,跟他们挥手告别,祝他们一路顺利。

朋友两人踏进夜色。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敌人的营前,哨兵正在呼呼大睡。他们看到敌人的士兵全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三三两两或者成群结队地躺在草地上,睡在战车内或者战车下,有的还挤在一堆堆的马鞍间、盔甲旁,挤在各种式样的武器间和酒桶旁。敌人的士兵不分老幼贵贱都酒气熏天地沉睡不醒,而备好鞍具的骏马则悠闲地在草地上嚼着青草。

尼素斯一路当先。他察看一下形势,回过头来,小声地说:“我们从中间穿过去,你略微靠后一点,当心别让人从背后袭击我们。我将用剑杀开一条血路。”

敌人营中一片寂静,骄傲的拉姆纳斯躺在软软的垫被上,他是罗图勒人十分推崇的预言家,又是图尔奴斯的朋友。尼素斯把这位勇敢的男子当做第一个祭刀的人,而后又一连杀了三个和衣而睡的仆人。尼素斯勇往直前,凶恶得如同一头饿狮扑进羊群,难以抵挡。

欧律阿罗斯也不甘寂寞,他剑下生风,犹如砍瓜切菜,把敌人的士兵一个个从梦乡送入冥乡。只有一个人突然被惊醒,那是豪饮过量的酒徒律杜斯。他半蹲着身子,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惊讶得目瞪口呆。他正想钻到酒桶后面躲藏时,欧律阿罗斯手起剑落,律杜斯当场倒下,紫红的鲜血喷溅一地。

怒气冲天的欧律阿罗斯一直杀到敌方首领墨萨帕斯的营前。这时,尼素斯把他拉住,小声地说:“够了,我的朋友,天已经蒙蒙亮,睡着的人即将要醒了。走,让我们抓紧时间冲出去,现在还来得及!”

欧律阿罗斯并不愿意,但是只好罢手。他在回头之前还从地上拾起了闪闪发光的将军盔,把这顶黄金珍宝戴在自己头上,却没有料到此番举动将要毁灭自己。

两个人悄悄地穿过营区,最后来到野外。他们感到已经十分安全了,于是便一路闲谈着往前赶去。突然,他们看到面前一队骑兵直奔而来。早晨的光亮映照着冷冷的衣甲,两个行路的人心里扑腾腾的,有点儿害怕,他们不知道骑马的都是谁,不知道对方是敌人还是朋友——也许是埃涅阿斯率领的一支军队回来了?那可就有罗图勒人的好戏看了!——

可是对面的不是朋友,而是拉丁人。他们由伏尔斯肯斯率领着,前来援助图尔奴斯。欧律阿罗斯的金盔闪烁着光亮。骑在前列的兵士们看到亮光十分奇怪,他们仔细观察,很快发现原来是两个佩带兵器的步行人。

“喂!”伏尔斯肯斯一声猛喝,“对面头戴战盔的男子,你们赶大早要到哪里去?”

两个人没有搭话,却匆忙钻进树林去了。“可疑的潜逃人!”拉丁人粗暴地往前赶了几步,命令骑兵们迅速包围树林。栎树丛中一片昏暗,如同夜晚。两个朋友慌不择路,不一会便各自走失了。尼素斯侥幸成功,又摸到了野外,他突然想起了年轻的朋友,心情不禁十分沉重。他立住脚跟,向四周探视着,一面痛心地喊着说:“欧律阿罗斯,你在哪儿呢?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共同躲避敌人的追赶?没有你我不能单独行事,我们必须生死与共抗击灾难。”

尼素斯转身重新回到树林里去寻找他的朋友。突然,他听到马蹄声和士兵的喊叫声。一队骑兵走了出来,被抓住的欧律阿罗斯也夹杂其间。看到这里,尼素斯惊吓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为了逃避敌人的耳目,他立即闪身躲进密林丛中。可是,他如何才能救出自己的朋友呢?他默默地向众神祈祷,请求给予智慧和帮助,助他逃出险境。然后,他拎起长矛,在空中顿了顿,接着用尽气力朝押解欧律阿罗斯的武士背后掷去。

一声惨叫,敌军士兵惊恐地朝四周张望着。“哪里来的这杆投枪?”伏尔斯肯斯一面问一面寻找这位看不见的投枪手。只听到又是嗖的一声,一根长矛凌空飞来,结结实实地扎进另一名武士的太阳穴。武士应声倒地,死于非命。

伏尔斯肯斯勃然大怒。他举起利剑,朝捆绑着的欧律阿罗斯冲了上去,一面恶狠狠地说:“必须用你的鲜血来给两人报仇雪恨!”

突然,密林后面传出一声惊恐的喊叫声,稀疏的灌木向两边分倒。尼素斯从他的隐蔽处冲了出来,大声叫喊道:“住手!你们立即住手!我就是凶手!你用剑来砍我吧!那个人是无辜的,是我引诱了他。永恒的神作证,我独自一人担当全部责任!”

可是事与愿违,伏尔斯肯斯的利剑已经完成了它的血腥事业:欧律阿罗斯遭到狠命的一击,他轰然倒在地上,犹如一朵紫色的花卉被锋利的耕犁拦腰斩断,又像被狂风吹折的罂粟花倒伏在地上。欧律阿罗斯躺在那里,一颗年轻的脑袋宛如绽开的鲜花,可怜壮志未酬,就进入另一个世界里去了。

尼素斯看到这里真像发了疯一般。他狂暴地怒吼着,径直朝敌人首领扑了上去。敌人首领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摔在地上,跌得半死。接着,尼素斯又扑在朋友的尸体上放声痛哭,却不料毫无抵抗地被敌人一连戳了十枪,当场死去。

不久,特洛伊人的营房里传开了两个朋友不幸死亡的消息。开始时谁也不相信,认为是谣言,因为这是从敌人口中传出来的。可是不久以后凡是有眼睛的人都不能不相信可怕的事实了。要知道,罗图勒人为了报复,什么样残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他们割下两个不幸人的脑袋,高高地挑在木杆上,然后把木杆插在离特洛伊人不远的围墙前,一面还肆意地嘲笑着:

“特洛伊人,快看看你们派出的报信人的下场吧!你们当中还有谁胆敢把脚伸到拉丁姆的土地上,就将跟他们遭到同样的命运!”

特洛伊营内哭声震天,大家哀悼两个遇难的将士,尼素斯和欧律阿罗斯的英名众口传诵。英烈少年不幸夭折的消息也传到了年迈的母亲的耳中。母亲端坐在织布机前,惊骇得双手抖动,连梭子都从手上掉了下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欧律阿罗斯死了?”她从悲痛中发出一声呼喊,随即号啕大哭,悲愤之情,直达蓝天白云。听到哭声的人,谁不为之动容?老人颤巍巍地站起身,穿过营房来到围墙前。她分开士兵的行列,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对面儿子的面容,几乎已经认不出了。终于,她又回过神来,一面打着冷战,一面毛骨悚然地问道:“我的欧律阿罗斯,我难道就该这样看到你吗?哦,你怎么能够跟你的母亲不辞而别,也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去冒天大的危险呢?天上的神啊,你们可长有眼睛?你的年轻的躯体躺在烈日下,任凭拉丁姆的恶狗和鸟儿撕抢你的尸体。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你?谁愿意陪着我穿过敌人的无数投枪,把我的儿子掩埋入土呢?哦,你们这些男子汉们,请大发慈悲,举起你们的刀剑,把我的流血的心戳个粉碎吧!对面残暴的敌人,把你们的枪对准我,对准我吧!——或者,不朽的父亲,快显示你的阴灵,可怜可怜我吧,投下你的闪电,炸裂我的脑袋,我再也忍受不住生活的这番折磨了!”

母亲的哭喊声惊天动地,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都为之悲恸。阿斯卡尼俄斯失声痛哭,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安慰这位不幸的老人。最后,终于上来两名将士,他们扶住老人的双臂,领着她走下围墙,回到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