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指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的扩张具有必然性,而资本扩张的逻辑具有反生态的本性。对于以上论断,奥康纳、福斯特、高兹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论述。
奥康纳是通过分析资本主义的生态可持续发展的不可能性来说明资本扩张的逻辑同生态之间的矛盾和对立的。奥康纳指出,如果按照“生态可持续性发展”来要求资本主义,那就应当调整资本主义国家的原有财政政策,而代之以绿色财政政策。绿色财政政策对于那些过度消耗原材料和自然资源的产业以及高污染的产业征收重税,而将资金投向清洁能源,如太阳能的开发和利用,并投入资金改善人们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以保障人们的健康和安全。但是问题在于,这种绿色财政政策在资本主义国家是不可能得到执行的。这是因为,一方面,“生态可持续性”这个论题是西方绿色环保运动所提出来的,但是问题在于绿色环保运动不仅在资本主义国家力量弱小,而且这些绿色环保运动大都受到了资本的资助。原本环保运动的绿色话语和资本主义的话语是存在天壤之别的,资本之所以资助环保运动主要是为了把自己装扮成绿色爱好者,塑造绿色形象,以便获取更多的利润。另一方面,关键在于绿色环保运动所提倡的生态可持续性发展,实质上是一种在稳态经济条件下的“维持式”发展,这种可持续发展和资本的本性是完全不相符合的,因为绿色环保运动的生态可持续发展模式将会使资本无利可图。而从资本追逐利润的本性看,资本眼中的资本主义可持续发展必然是一种扩张型的资本主义,它要通过新的投资和新技术的运用实现增长以获取利润。“资本是拙于对事物的保护的,不论这种事物是指对人们的社会性福利、土地、社区价值观、城市的舒适度、乡村生活、自然,还是指私人的固定资本——包括这种资本的结构。……对资源加以维护或保持,或者采取别的具体行动,以及耗费一定的财力来阻止那些糟糕事情的发生(如果不加以阻止,这些事情是肯定要发生的),这些工作是无利可图的。利润只存在于以较低的成本对或新或旧的产品进行扩张、积累以及市场开拓。”[19]奥康纳强调,资本扩张的必然结果是造成生产成本的提高和生产条件的被破坏。造成资本成本的危机和生产条件被破坏的根源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个别资本和总体资本之间的矛盾。也就是说,个别资本为了其自身的利益,必然会毁坏维护资本长期利益的物质和社会条件。二是包括环保运动、女权和劳工运动以及城市运动在内的新社会运动必然会进一步加大资本的“额外成本”,降低资本的盈利能力。“‘增长的极限’并不首先表现为生产力、原材料、清洁水源和空气、城市空间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的绝对性的短缺,而是会表现为高成本的劳动力、资源以及基础设施和空间。”[20]生产成本的提高就又会迫使个别资本将更多的成本外化,把它转移到环境、土地和社会中去。问题的关键还在于,面对上述情况,以维护资本追逐利润为目的的资本主义国家却无力制定生态、市政和社会发展的总体规划,对环境的日益破坏无能为力,最终的结果必然是生态危机。
和奥康纳集中分析资本的扩张与生产成本的提高如何造成资本主义生产条件和生态危机不同,福斯特着重从资本的不断扩张和生态系统有限性之间的矛盾分析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反生态性质和资本主义条件下生态危机的必然性。福斯特在《反对资本主义的生态学》(Ecology Against Capitalism,中译本译为《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一书中强调,生态危机的根源应该到资本主义制度的扩张主义逻辑中去寻找。在他看来,资本主义是一种永不安分的社会制度,它把追逐利润和积累财富看作是社会的最高目的。这就意味着资本必然会不断扩张,以实现利润的不断增长。对于资本主义而言,只要不扩大投资,利润不再增长,那就意味着资本流通会中断,资本主义的危机就会出现。因此,资本不可能停止扩张,静止的资本主义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地球是一个有限的生态系统,这既意味着人类持续干预自然的活动是有限的,也意味着资本的无限扩张和地球生态系统的有限性之间必然会产生矛盾冲突。福斯特指出,这种矛盾冲突并不是要求人类要放弃追求进步的希望,而是要求人类应该意识到人类社会的发展离不开自然的限制,人类应该追求的是人类社会和自然的共同发展。“人类按‘唯利是图’的原则通过市场‘看不见的手’为少数人谋取狭隘机械利益的能力,不可避免地要与自然界发生冲突。”[21]但是,由于资本主义经济把追求利润增长作为自己的首要目的,并且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经济增长,造成自然资源的快速耗费和环境污染的日益加重,因此,生态危机的发生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具有必然性。“这种把经济增长和利润放在首要关注位置的目光短浅的行为,其后果当然是严重的,因为这将使整个世界的生存都成了问题。一个无法避免的事实是,人类与环境关系的根本变化使人类历史走到了重大转折点。”[22]资本主义制度与生态之间的对立不仅是由资本的无限扩张本性与地球生态系统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所决定的,而且也是由资本为了追求利润注重短期投资回报这一特性所决定的。福斯特指出,对于人类社会具有最直接影响的环境条件和因素往往需要长期的总体规划,它关涉到几代人生存的环境均衡问题。但是资本的本性是追求利润,资本总是追求在较短时间内的投资回报,它需要在较短时间内得到回报以抵消风险。但是环境问题往往关系到几代人的生存,环境保护和环境的恢复也需要一个较长的时期,因此环境保护与可持续发展“与冷酷的资本需要短期回报的本质是格格不入的。资本需要在可预见的时间内回收,并且确保要有足够的利润抵消风险,并证明好于其他投资机会。……这样一来,资本主义投资商在投资决策中短期行为的痼疾便成为影响整体环境的致命因素”[23]。
高兹在《作为政治学的生态学》(Ecology as Politics)一书中,着重分析了资本的利润动机和资本主义生态危机之间的内在联系。他指出,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企业是一个由自然资源、生产工具和劳动力等要素构成的统一整体,“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把这些要素结合在一起就能生产出最大限度的利润”[24]。由于任何一个企业关注的都是如何获取利润,“在这种情况下,资本家最大限度地去控制自然资源,最大限度地增加投资,以使自己作为强者存在于世界市场上”[25]。因此,利润动机与生态环境之间的矛盾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是无法克服的。对于资本主义企业而言,它首要关注的并不是如何通过实现生产和自然的平衡、生产与人们生活的协调,使人们的工作生活变得轻松愉快,而是关注如何花最少量的成本,生产出最大限度的交换价值。在利润动机的支配下,资本主义企业对机器的关注甚于对工人身心健康的关注,对降低生产成本的关注甚于对维护生态平衡的关注。可以说,资本主义“生产就是破坏”[26],就是无止境地追求利润,而不可能去保护生态环境。
那么又如何看待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一些企业也重视环境保护问题呢?高兹对这一现象进行了分析。在他看来,资本主义企业之所以开始注重环境问题,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因为当前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造成的环境问题日益严重,资本主义企业要想在这种环境下进行生产已经越来越困难,获取利润的动力使他们不得不重视对生态环境的治理。同时,资本主义企业对环境的重视既是有限的,同时也是因为这样做有利可图。虽然资本家迫不得已不得不重视环境问题,但是这就意味着资本家不得不增加生产成本,通过加大固定资产投资,用先进的设备来减少环境污染,而这些投入的设备并不能够被出售而成为企业的利润,因此这是资本家并不愿意做的事情。“在固定资产、资本投入(资本的‘有机构成’)迅速增加的同时,也使产品的成本迅速增加,销售价格却没有随着增加。两者必居其一:或者利润率下降,或者产品价格提高。”[27]对资本家而言,必然的选择只能是提高产品价格,以保证利润的增长。“生态的限制集中到一起终将导致如下结局:价格上升趋势超过实际工资上升势头,购买力下降,从而控制污染的费用减少个人购买消费品的收入。”[28]这实际上也造成这样一个结局,即资本获得的利润越来越多,从而变得更加富裕,穷人则变得越来越穷。这种社会不平等的加剧,反过来会导致越来越多的社会问题和资本主义的危机产生。可以看出,资本将保护环境的费用转嫁到人身上,以此谋取私利的这种做法表明:它保护生态环境的目的,并不是以遵循生态学原则和保护生态环境为宗旨的,它只可能向本国人民转嫁治理生态环境的代价或者向其他发展中国家转嫁生态危机,因此资本主义制度是不可能真正解决生态危机的。只有通过改变资本主义制度,重建人和自然、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生态危机才能最终被克服。
高兹进一步断定资本主义的危机在本质上就是生态危机。这是因为资本的利润动机决定了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总是伴随着生态系统的破坏,要正确认识资本主义的危机,就不能把生态因素置于一边。“毫无疑问,生态因素在当前的经济危机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和促进的作用。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因素要被看成危机的主要原因:我们这里所论述的资本主义过度积累的危机,由于生态危机而激化。”[29]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危机,都被生态危机所激化,资本主义危机在本质上就是生态危机,生态危机是资本主义各种危机的最终根源。为了说明他的这一论点,高兹具体论述了资本主义危机的发展过程。他把资本主义危机过程划分为两大阶段:第一阶段是资本主义为了逃避过度积累的危机,资本主义生产变得越来越具有浪费性和破坏性,它过度浪费不可再生资源,如水、森林、石油等,并快速地使这些资源变得匮乏。第二阶段是资本主义工业面对资源的枯竭,企图通过采取扩大生产的办法来克服由于扩大生产所带来的匮乏。但是问题在于“这种由扩大生产而增加的产品并没有增加最终的消费,它们被工业自身消费掉了”[30]。这说明,资本主义已处于危机中,积累过度的危机由于生产的危机进一步加剧,而这一切都是由于自然资源匮乏所造成的。可见,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的利润动机和生态系统之间形成矛盾冲突,其必然结果是生态危机,生态危机又进一步引发资本主义的各种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