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厮守(1 / 1)

临高台 昔在野 2130 字 17天前

魏云卿四岁那年, 第一次骑羊。

她好似发现了新奇的玩具,兴奋地在羊背上不停踢着腿儿,羊儿受惊狂奔,她不慎从羊背跌落, 吓得哇哇大哭, 宋朝来把她抱了起来,搂在怀里柔声哄着, 不停安抚。

那是有记忆以来, 母亲最后一次抱她。

五岁那年, 父亲死了,她便彻底失去了女儿的身份, 开始假扮成一个母亲所期望的儿子。

七岁那年,她生了一场大病, 病的快要死了,她难受的只知道叫娘。

那时候,她就想, 母亲如果可以再抱抱她, 哄哄她,纵是疼死过去, 也无憾了。

可那时的宋朝来已神经的病入膏肓,早已忘了魏云卿是她的女儿, 魔怔的只当她是儿子,以男女七岁不同??席,纵是亲母子也要避嫌之故, 将她完全丢给了仆妇保姆们照顾。

最后, 是舅舅强行把她从母亲院中抱了出来,抱到了外祖母的院中照顾, 外祖母整日整夜地??抱着她拍着、哄着,一口汤一口药的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场大病痊愈之后,她便几乎没生过病了,平平安安的长大,直到出嫁。

病好了,心却凉了。

她总是在想,母亲为何如此厌恶她?

仅仅因为她不是个男孩儿,她只是一个无用??的女儿,哪怕她再努力的去假扮成男孩儿,也无法扭转魏氏香火已断绝的事实?

她的存在,只会愈发刺激宋朝来。

哪怕她再温顺,再小??心翼翼的去讨好,也无法获得母亲的一丝怜爱。

她只是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可是——

母亲,从来都不爱她。

*

魏云卿再度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上午了。

她缓缓睁开眼,头不晕了,视线也清明了,身上也没那么难受了。

只是她全身都黏糊糊的,像在水里捞起来一样,身上黏腻的难受。

她觉得口渴难耐,想动一动,起身喝些水,却发现自己正缩在萧昱怀里,萧昱和衣躺在她身边,二人共躺一榻,相拥而眠。

屋外鸟声啾啾,如??金石鼓乐振振,为这天地交泰的一幕歌颂。

天子怎么会在显阳殿?

萧昱的胳膊垫在她的颈下,搂着她的肩膀,她的手??臂,还环绕在天子的腰上,交颈而卧,亲密无间。

日光透窗,洒入屋中,在地??毯上投下窗棂的格纹,一点点爬到香檀**的二人身上,给??他??们笼了一层耀眼的光芒,耀眼的,连天子脸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萧昱睡的安逸,覆下的睫毛阴影,轻掩眼睑小??痣。

魏云卿呆呆看着他??,脑中轰然作??响,她怎么跟天子同床共枕了?

她……

她心中一时千头万绪,微微动了动胳膊,想要再找个缝钻出去,离开萧昱的怀抱,不想这轻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萧昱。

她连忙停止动作??,无措地??埋下头,“我吵醒陛下了吗?”

萧昱不言,抬起她的脸,低头轻轻用额头贴上她的额头,额头相抵,试着她的体温,魏云卿全??身战栗,如??同??触电。

萧昱贴了好一会儿,确认已经不发烫,才离开道:“嗯,已经退烧了。”

魏云卿抬起头,看着萧昱,“陛下昨夜一直守着我吗?”

“嗯。”萧昱看了看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你拉着,不让我走。”

昨日一整夜,萧昱都忙着给她喂药、擦汗、降温,忙忙碌碌了半宿,将要离去时,又被她迷迷糊糊拽住了手??,便只能合衣躺在她身边,陪她过了下半宿。

魏云卿刚刚退烧的脸上瞬间又烧了起来,滚烫一片,她微不自在的缩回手??,“我,我昨夜说了什么吗?”

萧昱低头凝视着她,“你一直在叫娘。”

魏云卿眼神一动,没有言语。

“你母亲一定很爱你。”

这样一个出身高贵,家??世显赫的女孩子,她的家族有能力给她千般呵护,万般宠爱,何况她又生的这般美丽可爱,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

萧昱从不怕自己给她的宠爱太多,只怕她被困在宫里,得到的宠爱不如??在家??中万一。

魏云卿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敷衍着,“嗯,母亲很爱我,我也很爱她。”

萧昱看了她片刻,柔声道:“宫人已经备了水,让她们先服侍你沐浴清洗,会舒服一些。”

“好。”她心不在焉地应着。

萧昱把胳膊从她头下抽回来,魏云卿顺势坐了起来,萧昱动了动胳膊,半边已然麻木了。

他??边整理着压皱的衣袍,边道:“你先沐浴,我回去换件衣服,晚些过来陪你一道用膳。”

魏云卿点点头,脸上微微发烫。

萧昱看着她红扑扑的可爱小??脸,突然俯身低头,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安抚,“我马上就回来。”

魏云卿轻轻“嗯”了一声,身子微微往后缩着,避开了萧昱的唇。

她的疏远,让萧昱微微不解,他??看了她一会儿,嘴角动了动,却始终没说出一个字,随后默默转身离去。

宫人陆续入内,服侍魏云卿沐浴更衣。

*

魏云卿身骨底子好,这发热之症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如??今天气乍暖还寒,这热退了后,还是需要再细心将养上几日,以免留下病根儿。

沐浴更衣后,宫人扶侍魏云卿至小斋用膳,萧昱已在闲坐等候了。

刚刚退热的身体还是稍稍有些虚弱,魏云卿只觉脚软而无力??,如??同??踩在棉絮上,没有什么力??气,宫人扶她落座,与萧昱相对而坐。

菜肴一道一道被端至榻上食案,魏云卿看着满案的珍馐美味,都是她爱吃的,可她却没有什么胃口。

吴妙英将一道煮的金黄的鸡汤端到了案上,笑言道:“陛下特地??吩咐给??皇后炖了鸡汤补身子,小火慢炖了好几个时辰,现在吃是刚刚好。”

魏云卿微微颔首,“多谢陛下。”

萧昱亲手盛了一碗鸡汤,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了她的嘴边。

魏云卿看了看满殿的宫人,脸一红,难为情道:“我自己来吧。”

萧昱想了想,她也不是病到生活不能自理,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就把碗放到了魏云卿手??边。

魏云卿捧起碗,小??口喝着鸡汤,她病的没什么食欲,这汤清淡不腻,倒是能勉强喝下一些。

萧昱也没什么胃口,看着魏云卿吃好后,便让宫人撤了膳。

与此同??时,徐令光将熬好的药倒进白玉碗中,端到魏云卿面前,“殿下,该喝药了。”

魏云卿接过药碗,忍着酸苦,勉强饮尽,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药了,突然吃药,味道果然是令人作??呕。

喝完后,她捂着嘴,忍着想吐的冲动,将药全部吞回了肚子里。

萧昱拿起一块白玉高脚盘中叠放成小山堆的梨膏糖,喂到了她的嘴边。

这是太医们煮药的同时,一同??熬煮的药糖,此乃防止皇后畏苦,不肯吃药而准备。

关??乎皇后的病情,即便没有宋太师吩咐,太医监的人,也是分毫不敢怠慢。

不过,幸好他的小皇后很乖,纵是药苦,也强忍着喝完了。

魏云卿垂眸看着天子手上的药糖,先是一怔,而后缓缓凑近他??的手??,娇唇滑过他??的指尖,启口将糖含下,清凉甘甜的滋味在口腔溢开,药味的酸苦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萧昱对她道:“这是太医专门配的梨膏糖,日常服用??一些,能加快身体恢复。”

“嗯。”魏云卿满足地??点点头,品着梨膏糖的丝丝甜味,眼巴巴看着萧昱道:“我能再吃一块吗?”

萧昱笑了笑,耐心道:“不要太贪吃,虽甜,却也是药。”

嘴上如??此说,手上却把玉盘推到她面前。

魏云卿眼睛一亮,又拈起一块糖放入口中。

一连吃了好几块后,萧昱把盘子拉过来,制止道:“好了,不能再吃了。”

魏云卿眼巴巴看着那一盘糖,却只能咽咽口水。

宫人端来紫薇露给魏云卿漱口,洗漱之后,萧昱陪魏云卿去休息。

“你刚刚退热,暂时不要出门吹风,就在屋里多休息休息,我待会儿要回东斋一趟,下午,殷太常和礼部要回禀一些庙见之事。”

魏云卿心中一动,惊讶道:“已经定下日子了吗?”

萧昱挽着她的手??,给??她算着时间,“你二月入宫,到四月是刚好满三个月,应是在四月见于太庙,只是还未定下是在四月的哪一天。”

魏云卿点点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萧昱扶她在**安歇,嘱咐道:“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庙见之前,一定要养好身体,知道吗?”

“嗯。”魏云卿轻应了一声。

萧昱捧起她的脸,看着她认真道:“我的皇后,在庙见的时候,一定要是这天下最美、最耀眼的花。”

魏云卿回视着他??,心底柔情涌动,答应道:“我一定会以最好的状态,去拜见先祖。”

萧昱点点头,扶她在榻上躺好,守着她睡着后,才起身回去。

*

刚刚走出内寝,便迎面撞上了吴妙英。

萧昱脚步一顿。

吴妙英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无人后,便伏倒行礼,拦下了圣驾,语气忐忑,举止谨慎道:“陛下,奴婢有事要禀报。”

萧昱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她虽年长,犹腼腆朴讷,没有与年纪符合的圆滑世故,“什么事?”

吴妙英抿着唇,纠结着,吞吐道:“那一日,皇后被雨困景山,不是皇后派人通知的陛下,皇后没想打扰陛下处理政事。”

萧昱眼神一动,眉峰微蹙,“你想说什么?”

吴妙英没有直言是徐令光擅作??主张,只是含糊道:“皇后体谅陛下为政务操劳,本不想惊动陛下,是宫人为了在皇后跟前邀宠,才擅自去了式乾殿传信儿,传信儿不是皇后的意??思。”

吴妙英摇摇头,愁眉道:“陛下莫要以此误解皇后。”

萧昱恍然,回头看了一眼**酣睡的小??皇后,心中一动,原是为此。

那一日在式乾殿,宫人来传话后,因事关??皇后,梁时不敢不报,便当着宋太师的面回禀了他皇后被雨困景山之事。

当时,他正在跟宋太师议政,宋太师没有言语,他??却心中微微不乐。

只觉皇后有些太不懂事了,明知那日是天子和宋太师议政的时间,还当着宋太师的面传话,这不是存心逼他??去接她吗?

可他??又不得不在宋太师面前做出宠爱皇后的模样,于是,便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与宋太师的议政,亲自去接皇后,以示恩宠。

因为此事,他??这几日面对魏云卿的时候,都有几分逆反,一见魏云卿,便觉像在面对宋太师时那般压抑。

那一日背她下山时,他??虽表现的欢喜,可心中却始终逆反难平,故而吃饭时一言不发,吃完饭便拂袖离去,只是他??自认掩饰的很好,不想还是被吴妙英察觉了。

听了吴妙英这一番话后,他??这堵了几日的心口,瞬间释然了几分,想来真是自己误会她了,景山之事非皇后任性,不过是哪个宫人自作聪明罢了。

“你不用??多心,朕没有怪皇后,朕乐在其中。”萧昱示意她宽心,语气也明显愉悦了几分。

吴妙英松了口气,笑道:“太好了,奴婢这几日都在担心陛下会因此误会皇后,今见陛下对皇后没有心生隔阂,奴婢便放心了。”

萧昱淡淡一笑,嘱咐她道:“皇后年少,品性单纯,不知后宫水深,人心险恶,你入宫的时间久,朕与公主都信得过你的品行,你在皇后跟前服侍,还要仰仗你多多提醒皇后。”

吴妙英惶恐道:“奴婢不敢,奴婢定会尽心侍奉皇后。”

“那朕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