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界门(1 / 1)

龙魂既散, 沉溪逆流。连带月汐湖的水位,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半柱香,临近界门的河段便已经彻底干涸。

码头的工人们, 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几艘运送货物的巨船, 搁浅在见底的河床里。

但此间主人似是早早预料到了这一切,船上的货物已被全部卸下,完好无损地堆放在栈桥上。

南宫别宴站在河岸边, 望着这片渐渐消失的水域出神。

花清染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少年面上平静, 但她感受得到,他的心里, 此刻并不好受。

待沉溪最后一痕水流尽的时候,南宫轻笑出声,喟叹道:“这个老狐狸,还真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而此时,守在祭坛边无暇分心的祝眉,终于完成了炼制血砂珠最艰难的一步。

水域的变化使她心惊, 也让她意识到, 不远处的少年原是有备而来。

她稍得空暇,立即出声斥问:“南宫世子是否该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宫闻声,站在原地未动, 漫不经心地说道:“血砂珠的炼制一旦开始,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他回头看向祝眉, 笑了一下, “红衣使可要专心些, 待东西炼成之后, 再来兴师问罪也不迟。”

眼见天边悬月流稍纵即逝,祝眉心知南宫所言不假,此刻正是炼制血砂珠的紧要关头,万不能再分心。

但她之所以常年守在这里,正是因为沉溪水域与界门的安危息息相关。

倘若界门出事,势必会对幽明界造成极大的影响。

她愤愤收回视线,不再多言,转而对候在祭坛旁的女侍使了个眼色。

那女侍立刻会意,微一颔首,便悄声朝着王宫的方向掠去。

花清染陪在南宫身旁,轻声问:“不拦着她吗?”

“不用,”南宫望向沉溪尽头的那一团幽黑,“界门快撑不住了,那人应该来。”

不消片刻,郁轩果然亲自赶来此处。

见到来人,祝眉略微松了口气,“城主。”

在此等异状面前,郁轩自是无暇他顾,便也没有留意到她手边正行之事。

他怔怔看着眼前河道,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南宫回过神,瞥见来人的表情后,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看来你也知道墨希微的来历。”他轻嗤一声,“也是,你身为幽明城主,若连身边人的身份都摸不明白,未免太过愚蠢。我原还想着,你若知晓他那一身力量,皆为龙魂所化,便不会让他去送命。没想到……呵。”

“亏他在朔方城的时候,还成日与我念叨,说他在异界有一位挚友。好一个挚友啊……百年前亲手给他刺下的伤,至今未愈。临到头来,竟还要了他的命。”

他看向身后惶然失措的幽明城主,目光中的鄙夷之色,再不加掩饰,“郁轩,是我高看你了。”

听到这话,郁轩向来冷肃的脸上,崩裂出一道道不敢置信的惊惶之色。

他不禁后退了几步,恍惚道:“他分明说过,还有墨龙存活于世……他亲口说过的!本座……本座没想要他的命……”

南宫别宴见他如此,嗤笑道:“罢了,墨先生求仁得仁,既然他不怨你 ,又何须我来多管闲事。龙魂之力凝成内丹,沉溪水脉尽数退行至九幽潭,届时,幽明界与凡世的屏障将彻底消失。你身为此间城主,若还想维持这里的平衡,难道不应该尽快想想办法?”

闻言,郁轩虽对眼前的少年所知之多有所怀疑,但此时已来不及细究。

少年的话已然应验,这里的灵气,正在以不可逆之势迅速流失,若不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所谓界门,其实是得以穿梭两处世界的空间裂隙,寻常肉眼并不可见。

先前这裂隙尚有沉溪之力作掩,此时沉溪干涸,那道裂隙便完全显露出来,往来再不受阻。

他立时召出承夜剑,来到那道虚幻无实的界门附近,横剑在前,口中默念祝文,将灵力源源不断灌送入剑身。

承夜剑身通体漆黑,随着灵力的注入,数道白光如抽丝一般缠绕其上。

末了,剑尖猛然刺向地面,磅礴的灵力霎时直入地底。

源于此间主宰者的力量,经由无上至宝的加持,足以撼动这方小世界的空间法则。

但失去了界门屏障,即便身为城主,也无法完全切断这里与凡世的连系。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将这界门裂隙压缩起来,只在每日子夜交替时,极为短暂地开启一瞬。

唯有这样,才可保灵气不继续外泄,维持住这里险些倾覆的平衡。

改变界门的过程,需要消耗不少灵力。

南宫别宴静静看着他完成这一动作,在他施术的间隙,朝后退开几步,转脸看向一旁正散发着红光的祭坛。

时辰已过,悬月流渐渐收回洒落的银辉。

在月华散尽、红光大盛之时,便是血砂珠炼成之际。

能否将此物夺来,就看那一时了。

花清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隐隐能感觉到,那不断翻腾着红雾的丹炉,已有大成的迹象。

而就在此刻,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晕眩。轻轻晃了晃头,方才那感觉却又消失了,仿若只是幻觉,便也没有在意。

炼制血砂珠,本不需要他们亲自到此,她直觉小宴如此行事,是另有目的。

虽不知他究竟要做些什么,但以他的心性,总归不会是伤天害理之事。故而花清染也并不在意,只一心想陪着他。

一想到血砂珠炼成之时,就可以同南宫一起离开这里,她的心中满是期待。

*

因担心界门生变,会在房间引起恐慌和骚乱,郁轩已将术法对地脉的影响降至最低。

但这样轻微的响动,可以避开寻常民众,却逃不过修为高深者的感知。

幽明殿里,床帐中的美人蓦地睁开眼睛。

圣女流霜正在门外候命,察觉到空间灵流的变化,不由担心起来。

城主方才离开时行色匆匆,定是与这动静有关。

看方位,应是界门出了岔子。

她只恨自己灵力低微,灵识还不足以覆盖到遥远的月汐湾,只能焦急地在殿前来回踱步。

突然,身后的内殿大门从里打开。

她愕然回头,却看到了被禁术反噬、本应昏睡的花若锦。

她惊呼出声:“夫人?您怎么醒了?”

花若锦的气色,虽仍略显苍白,但眼眸清明,步履稳健,已全然不见反噬之象。

她的目光瞥向流霜,淡声道:“哦?看到我醒了,你不高兴?”

流霜赶忙低下头,“属下不敢,夫人莫要误会。”

花若锦笑而不语,随即移开视线,提步便往殿外走去。

流霜见状微一蹙眉,立刻上前拦住她,“夫人,城主命属下守着夫人。您身子尚未康健,应多加休息才是。”

花若锦没有理会,却也停住脚步,遥遥看向月汐湾的方位。

“你方才,听见响动了吗?”

流霜微微一怔,道:“听见了。”

“机不可失啊……”

面容温婉的美人轻笑一声,“你觉得,自己有本事拦我?”

听到她的话,流霜微露诧异之色,随即道:“属下自知无力,但城主之命,不敢不从,请夫人莫要为难。”

花若锦终于将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

“司花圣女?”她笑了起来,“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彻底消失吗?如今时候到了,我可以成全你。”

直到此刻,流霜才终于明白,夫人方才的那句“机不可失”,究竟是何意。

她当即心神大震,悚然看着面前的美人,只觉得那一双美目,仿若能洞穿人心,不禁颤声道:“夫人……这是何意?属下绝不敢……有此僭越之心!”

花若锦却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大笑起来,“别装了,你的心思,瞒不住我。”

她收起面上的笑,缓缓凉声道:“郁轩向来不在身边留女官,而你却是个例外。你也该清楚,他之所以留下你,不过是因为你的喜好,像极了花若锦。”

“但他不知道的是,你本身与花若锦没有半点相似。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你猜透了他的心思,故意为之。故意模仿,故意接近……”

“你思慕城主多年,渐渐容不得他的身旁出现别的女子。所以,先前才会对花清染百般刁难,现在又巴不得花若锦被禁术反噬,就此死去。”

“只有这样,那位城主大人,才会只是你一个人的。”她看向瑟缩在一旁的女子,目光中带着审视,“我说得对吗?”

流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像是躲避骇人的怪物一般后退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花若锦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表情,轻叹道:“不过我有些好奇,郁轩那种自大又无用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竟能让两个女人,都对他死心塌地。”

听到这里,流霜终于察觉到不对,惶恐道:“你……你不是花若锦!你究竟是谁?”

“我啊……我是能让你得偿所愿的人呀。”“花若锦”咯咯笑起来,上前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人,乖乖让开,我饶你一命。否则,我保证,你比百年前的那些人,死得都要难看。”

百年前发生的事,对所有幽明界之人而言,都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流霜几乎瞬间猜到了眼前这女子的身份,惊惧交加之下,双腿一软,顿时瘫坐在地上。

见她如此,“花若锦”微一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嗤一声,面目悲悯。

在踏出殿门的前一瞬,不见她如何动作,身后的女子,便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