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帝庭春深 一丁果 2345 字 6天前

战栗若翻涌的海潮, 猛烈的冲向她,祝闻语通身的感官只剩了眼眶中的灼热。

少年的声音穿透风沙卷起的漩涡,在这一片混沌之中, 澄澈坚定。

谢晏词还是来了, 疯子是不会计较后果的,别人不明白, 别人不懂, 他不在乎,只要祝闻语一个人能看见, 就已经足够了。

“好久不见了,皇上。”

钱慕将祝闻语拉到身后,向前站了一步,谢晏词迎着数以百计的箭矢冲他扬了扬唇,傲慢又轻狂, 明明此时他是那个俯视而下的人,但那人眸中的沉戾和不屑,却又好像把钱慕打回了那片林间, 他跪地叩拜, 谦卑称臣。

谢晏词嗤了声, 开口冷冽:“你算什么东西。”

想起在商行时祝闻语泼到他脸上的那杯水, 无论钱慕如何不承认,谢晏词确是这世间, 与祝闻语最为相像的人, 又或者说,在谢晏词和祝闻语错开的时间里, 那些反复折磨着他的思念, 让谢晏词在冥冥之中活成了祝闻语的模样, 只不过重新回到她面前时,再次伪装成了未生爪牙的凶兽。

“还请陛下卸甲弃箭进城,吾王有请。”

过往北境的每一场战事,谢晏词无一不胜,燕王要他倒戈卸甲,不过是要在杀死他之前,再用这种方式相辱,试图找回些脸面。

“无耻!”

对钱慕提出的要求,谢晏词丝毫不见撼动,听见祝闻语嘶吼着的怒骂声隐隐传来,笑意反而加深了几分,抬了抬下巴,冷白的指节屈起而上,漫不经心的解着那软甲,随着暗扣尽数被释放,少年人被黑衣包裹着的劲瘦腰身一点点露了出来。

脱下的银甲和弓都被扔到一旁,溅起一地灰尘,谢晏词扯动马绳,和呛人之处拉开了间距。

他不过动了这么一下,那城墙上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刀剑碰撞声,谢晏词抬眼,看着燕云将士紧绷的神色,嘲弄的勾唇。

一群废物。

“朕不远千里,快马加鞭赶赴而来,燕王都不打算出来相迎吗。”指尖闲适的绕着缰绳,谢晏词声色清浅。

钱慕眼中有嘲讽掠过,应道:“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负。”

钱慕手抬了抬,身侧将士的手中的弓箭齐齐瞄准那道黑色清影。

泪水破堤涌出,祝闻语放声大哭。

“谢晏词,跑啊,快跑啊!”

她哭的肝肠寸断,看向高墙之上发抖到站不住的祝闻语,谢晏词轻笑,低声喃喃道:“啧,还真又哭了。”

眼底满是怜惜和心疼,却唯独不见恐惧。

“钱慕,你让祝闻语哭了,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谢晏词从祝闻语身上移开视线,少年的发尾随风扬起,唇角轻勾,声音沉冽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钱慕被他深邃晦暗的眸盯着,那其中翻涌的杀意让钱慕心头一颤,不好的预感袭上,他本能的想逃。

“放箭!”

不敢再等,钱慕一声令下,却未能听到他如愿的声音,耳畔的哀嚎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血喷溅在他脸上,身侧的变故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一支支飞钩似是凭空而上,泛着寒气的尖刃轻而易举就取了他身侧士兵的头颅。

身后又有将士的惨叫着倒地的声音传来,钱慕猛地回头,后方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攻上了城墙,飞溅的血和刀剑的光影交汇,视线所触的每一寸土地,都有骇人的弑杀弥漫。

战鼓声四起,北齐军的冲锋号角震耳欲聋,数以千计的马蹄贴地踏出巨响,扬起的尘沙尽头,鲜红的旌旗展开,在苍穹之下猎猎作响。

祝闻语也傻了眼,站在一片血泊之中无所适从。

是地道,燕云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钱慕终于想清楚了这其中的缘由,谁都忘了,在谢晏词成为天子之前,首先是北境最出色的少年将军。

大势已去,不甘的血丝密布双眼,钱慕看向一旁的祝闻语,平日的温润不复,狰狞着要去拉她。

“郡主,那就一起死吧。”

“啊!”

随着一声破空之音的绽开,利箭穿过浑噩的黄沙,速度之快甚至未带起残影,锐利的尖刃裹挟着寒气,穿入钱慕的肩头,制止了他要去抓祝闻语的动作。

几乎是在钱慕出手的同时,谢晏词扯动缰绳,身下的马立刻飞驰而去,看准时机,他松开手,半边身子借势倾下,拾回被他扔在地上的弓/弩。

修长的腿夹紧马腹,左手开弦,右手搭箭,箭光势若疾雨,朝着钱慕而去。

谢晏词的箭从不虚发。

钱慕忍着巨痛,哆嗦着抬起另一只手。

和城墙的距离愈近,少年眯了眯眼,再摸出一只箭矢,夹在指间稳稳拉满,借着有力的腰腹,向后倒去。

那一箭对着钱慕的腰侧,松开了手。

城墙上的人在巨大的冲击之下跪倒时,谢晏词的马已经没入了城下的阴影里。

“陛下,这!”

城下拉着飞钩的北齐将士向他挥手,谢晏词颔首,扔了弓/弩,从马上跃起,飞身而上,握住那将士扔向他的绳索。

钱慕突然倒下,眼瞧着他腰侧的皮肉翻开,祝闻语惊吓之余看不清那是从何方射来的箭,捂着嘴连连后退,却在慌乱中踩上了一截断肢,脚下一滑向后躺去。

她惊叫着护住腹部,却并未如她所想,摔进那粘腻的血泊中。

清冽的冷木香气将她萦绕,骨节分明的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一个温热的胸膛,祝闻语抬眸,只能看见那人傲人的下颚弧线,少年的轻笑从她额上传来。

“这回不哭了?”

“谁哭了!”她这般娇嗔着,又红又肿的眼睛却骗不得人,眼睫上还挂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

“终于有点肉了。”扶在她腰上的手捏了捏,谢晏词旖旎的调情声和这一片尸山血海的景象格格不入。

这个神经病。

祝闻语腾的红了脸,那点泪意全憋了回去,狠狠的向后踩了他一脚,扒开谢晏词的手站直了身子,回身怒视他。

那人反倒无辜的朝她眨了眨眼。

“咳.....咳咳......”

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祝闻语转过头,看见了半跪着的钱慕,他的唇染上殷红,嘴角的血一直滴到地上,巨大的痛苦和嫉恨交织写在脸上。

祝闻语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愤恨的盯着将死未死的钱慕,不知不觉间,唇被咬紧用力到渗出了血珠。

泛着冷意的指尖轻轻抚上她的侧脸,动作温柔又强势的阻止了她近似于自虐的动作,攥紧的手也被拉开,一把匕首放进祝闻语的掌心,刀柄上钳着的冷玉很冰,帮她找回了几分理智,怔愣抬头和谢晏词对视。

谢晏词摸了摸她柔软的发心,安抚道:“去吧。”

他向来是这般喜欢“助纣为虐”,旁人问她要道理,他只问她高兴。

祝闻语垂眼,将那刀把握紧,朝着钱慕的方向走去。

高高举起的刀刃映出他的样貌,她的手却迟迟未能落下,仇恨在她心中叫嚣着,催促着她赶快,可她本就是在无尽的宠爱呵护中浇灌长大的花蕊,亲手杀掉一个人对她来说,确实太难太难了。

她的刀被夺走,重新被拉进怀里,霎时间,无尽的委屈都倾泻而出,祝闻语鼻尖一酸,任由眼泪滚落,打湿了那人领口的衣襟,她压制着哭声,趴在他颈侧如受了伤的幼兽一般呜咽。

谢晏词一只手揽紧祝闻语,侧目看向脚边的钱慕,墨色的碎发遮在额前,却仍能见星星点点的凉薄杀意,握着刀的手翻转,寒刃在空中划开一道刺眼的弧,有零星的血沾上他的侧脸,谢晏词面无表情的用指节抹去,钱慕的身子倒下,除了一声闷响以外,没有任何异动。

“陛下,都准备好了,现在可以下去了。”

有将士上前复命,谢晏词点点头,抱起祝闻语,燕王的信里,说她已经有了快五个月的身孕,可此时怀中的重量依旧轻的让人揪心。

“别哭了,带你看点好玩的。”

被谢晏词带上马时,祝闻语的哭声才弱了下去,她被反抱着趴在他肩头,看着空落落的城墙,再和他对视的眼神里写满了不解和懵懂,少年嘴角漾开一抹顽劣的笑意。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谢晏词拉动缰绳,他们身下的马朝向前奔去,火星迸射,昏黄的天空在火光之下被映成了猩红色,滚滚尘沙在接二连三的爆破中凝成漩涡,砂石纷纷坠下,城门轰然倒塌。

燕云的都城破了。

祝闻语的下巴被挑起,缠隽的吻落下,任由血色的炼狱和漫天的硝烟在身后蔓延,却未曾得到谢晏词一个眼神的施舍。

“别担心,我会解决掉那些。”

祝闻语试图推开那人,却在一声呢喃之下,挣扎渐渐弱了下去,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这片崩塌的世界里沉沦了片刻。

一吻毕,谢晏词这才调转了马,看了看那被北齐军攻陷的城门。

“你什么时候筹备的这些。”祝闻语趴在他胸前,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轻喘着开口。

“几天前,收到信的时候。”谢晏词如实应她,钱慕是没上过战场的绣花枕头,燕王又和他交手过太多次了,除了祝闻语的安危,这场战事并不值得被他重视,但话是如此说的,原本交给驻军副将就可以的事,任由秦太医如何劝阻,谢晏词还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赶到了北境,亲自确保了每一环都不会出现差错。

“对不起。”

“嗯?”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后,让祝闻语莫名其妙。

“是我的疏忽,才让这一切发生的。”想起钱慕策划的这一切,谢晏词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阴鸷,却很快被歉疚的光掩住。

他的目光虔诚到了极致,祝闻语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视线。

“无妨,这是我的事,本就与你无关。”

褪去了刹那的热潮,她的嗓音冷淡,好似那云烟之下的片刻温存,只是一场虚幻缥缈的梦,二人的距离被她不动声色的隔开。

谢晏词愣了下,纵使祝闻语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他的心却仍旧如被刀割一般的隐痛,未散去烟尘的空中有一缕火焰绽开,那是曹裕传递出的信号,北齐军已经攻入燕王宫,让他不必忧虑。

“燕王宫这几天会很乱,我先带你去北齐驻军场休息,好不好。”他揉了揉额角,声音很轻,询问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随后便提心吊胆的等着祝闻语的回答。

“嗯。”她的闷声点头,但总算是没拒绝他。

好像生怕祝闻语反悔一样,谢晏词的马骑得飞快,北境这一片荒凉之地,本就不比锦阳城平整的街面,祝闻语一路上死死捏着他衣角,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没呕出来,等到了驻军帐外时,谢晏词看着祝闻语煞白的脸,十分尴尬的站在马下半天没挤出一句话。

“快点把我扶下去。”祝闻语咬牙切齿道,怀着身孕,她不敢自己从那又高又壮的马上下去,谢晏词又跟傻了一般,身下的马每动一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就更清晰几分。

谢晏词这才回神,忙把她抱下马。

此时二人站在军帐外,看着和锦阳练兵场一样的制式,谢晏词又陷入了自顾自的沉默,昔日那些不好的记忆涌上,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何不去城中抢处宅子,非要带着祝闻语到这里来。

祝闻语反而一脸坦然,走在谢晏词前面,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这帐子虽从外面看无异,里面的装潢却是天差地别,即便是谢晏词住的中军帐,也是难掩简陋,祝闻语有些诧异的回眸瞧了他一眼,正巧和他灼热的视线对上。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谢晏词先一步走到了行军床边,将那旁侧堆着的锦被摊开,祝闻语走过去坐着时,身下不再是记忆里的冷硬,而是一片温热的绵软。

谢晏词半蹲在她跟前,能清楚的看到她微微凸起的小腹,目光缓缓上移,祝闻语的面庞仍稚嫩若夏花初绽,娇媚艳丽,他从前日日住在军营,见过那些得子老将的模样,无一列外不是激动又欣喜的。

但他却丝毫未觉半分喜悦。

“是不是很辛苦。”

他开口间的燥郁和懊恼掩藏不住,让祝闻语有些错愕。

“还好,她很乖。”这话才说完,似是感知到了谢晏词的情绪,腹中的孩子像是抗议一般动了动腿,以往未有过这种剧烈的感觉,祝闻语疼得“嘶——”了一声。

谢晏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好看的眉宇蹙起,眸中有稍纵即逝的杀气和森寒。

“秦太医可以用药,除掉这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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