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帝庭春深 一丁果 5872 字 18天前

烛火摇曳, 谢晏词坐于案前,身上才止住血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着桌案。

他最不怕受伤, 却也对伤最**, 这次的箭伤对他的影响不同于以往,他心里最清楚。

谢晏词闭了闭眼, 回到了那些被他刻进骨血里的日子, 在流放到北境的路上,有些犯人的家人会暗中塞些金银细软给兵役, 犯人便能少受点苦头,可是他没有家人了,他的家人,尽数全死在了临崇帝的箭下。

他见过太多太多了,那些比他年长好多岁的犯人, 为了一口吃食趴兵役的面前争相学狗叫,他不肯,兵役便不给他饭吃, 在荒寒之中, 一日数十公里的路途, 他就这么熬了好多天, 直到实在没力气跪倒在雪地里。

有一个兵役见他生的眉清目秀,便趁着夜里偷偷把他带到偏僻的山后, 用一个干饼做报酬想要折辱于他。

谢晏词杀了那个兵役, 在他靠近自己时,用自己藏起来的铁片插进了兵役的脖子,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一下不够, 他就反复将那铁片□□,又插进去,直到那兵役彻底咽了气。

然后坐在那尸体边,一口一口吃掉了那兵役带来的干饼,那饼上沾染了兵役的血,他一边作呕,却还是悉数咽了下去。

他把这些尽数记在了祝氏的帐上,从北境被召回锦阳时,他在北境空旷的山上插了三柱香,对着天上磕了三个响头,磕给他死去的亲族,他一定会让祝氏血债血偿。

可当他在那场庆功宴上再见到祝闻语时,他又再一次的,陷进了荒唐的一场梦里,那几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印记,她依旧如一朵盛开在云端之上的花蕊,娇艳欲滴,谢晏词突然心软了,他舍不得见不到她坠进泥里。

谢晏词给了自己最后的反悔机会,如果祝闻语和他重归于好,他就也给祝氏一个机会。

只是那终究成了一场奢望,祝闻语从来,都只会是他握不住的一场梦。

她说他们之间有门第之别,他这寒门之子除了这张脸,实在不足与她相配,可当他终于踩着尸山血海爬到了万人之上,她却又一次告诉他。

都是假的,她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就连昔日那些被他当作宝贝一般放在心上珍重的日子,也都是假的。

“皇上。”殿外有太监的声音传来,谢晏词抬了抬眼,哑声开口:“进来。”

“皇上,这是秦太医送过来的药,他叮嘱要您趁热喝了。”那小太监是昔日跟在李绪身边的,谢晏词撇了他一眼,开口问:“秦太医呢。”

“回皇上的话,宫门快要关了,秦太医煎好药就先离开了。”

“药放下,你出去吧。”谢晏词指节点了点桌子,惫懒道。

“是。”那小太监恭敬的将药放到谢晏词面前,低头弯着身子退了出去。

那碗药还在一缕缕向上冒着热气,谢晏词刚端到唇边,酸苦之气就呛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谢晏词蹙眉饮尽,手边没有茶水,他便也不再喝别的,就任由那苦味在嘴里翻腾着越发清晰,正好压下另一份苦涩。

殿外的寒意挥散不去,星子也淅淅零零的挂着,谢晏词撑住桌子扶了扶额角,大抵是多日未妥善休息的缘故,此时入了夜彻底有了昏沉之感,殿中的气氛静谧到了极点,他的心却不知为何砰砰跳动的很快,另一股燥热之气自丹田涌上。

他用手指贴了下额头,烙人的烫意,以为是箭伤复发引来的并发症,谢晏词掀了掀眼皮,跳动着的烛火在他眼中都模糊成了两点,谢晏词想唤李绪,那身子却不听使唤一般,发不出声音,撑着桌子的手臂卸了力。

“皇上,皇上。”有一只手从侧面扶住了他软下去的身子,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扭曲,谢晏词已经分辨不出那到底是谁了。

那是只比他小太多的手,谢晏词脑中只剩下了模糊的一个人影。

祝闻语,是你吗。

他下意识的也反握住了那只手。

在那浮沉的夜里,谢晏词做了一个不愿醒来的梦,没有刀剑厮杀,没有新仇旧恨,只有他和祝闻语在耳鬓厮磨之间彼此交叠的身影,屋内的烛火也是绮丽的红色,最后被他眼中只剩下了冷白之上绽开的一朵朵红梅。

朝露中透过的第一缕晨曦搅动了那场暧昧,谢晏词喉咙动了动,干涩的痛意将他唤的清醒了几分,他挡了挡照在撒眼上的日光,才在手指的间隙中睁了眼。

入眼便是头顶金色的纱幔,还在随着窗子卷入的微风浮动着。

他好像还沉溺在那个梦里没有脱身,身侧有微弱均匀的呼吸传来。

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凝固住,从脊梁向下,冷汗紧接着渗出,谢晏词勐的起身,踉跄着跌下床,跪在地上开始扶着床栏呕吐,他本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咳到最后,呕出的血丝已经多过了秽物。

谢晏词开始发抖,心脏颤动的更快,他像是在逃避,握着拳头不敢将视线向那**再移一寸,直到有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传来。

“皇上,身子还是不舒服吗。”皇后声音里也有一丝嘶哑,像极了昨日晚昔祝闻语的声音。

祝闻语,谢晏词掐紧了手,他已经分不清是箭伤还是心口,只觉得那股绞在一起的痛快把他撕碎。

“你为什么会在这......”谢晏词脸色阴沉如水,每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的一般。

皇后从谢晏词身后下床,想要叫宫女进来伺候,却被他厉声呵住:“不许叫人进来。”

“皇上怕前朝的非议,臣妾自然也怕这后宫的流言蜚语,不过是履行自己的义务,赶在您班师回朝之际来探望受伤的夫君罢了。”皇后不以为意的笑笑,自己捡起穿戴好那落在地上的凤袍,轻声道:“您昨夜烧得厉害,拉着臣妾的手叫了一夜的闻语。”

“臣妾不会和闻语妹妹说的,皇上放心便是,这地上凉,您这病未好,还是先起来罢。”皇后十分体贴的到谢晏词跟前,想要拉他起来。

“谁许你提祝闻语了。”那双桃花眼尾染上了红色,皇后靠近他的那一瞬,谢晏词的手毫不客气的掐上了皇后的脖子,一点点用力,皇后的脸渐渐胀成了青色,只差了一口气的程度,谢晏词才松开她。

皇后顺势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十几岁的谢晏词尚且不论,大抵是自谢家被处决以后,他经历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就变成了一潭永远不会动容的死水,无论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那张潋滟俊朗的面容永远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姿态。

而此时谢晏词垂头跪在地上,脸上的绝望之色几乎已经难以掩饰,他低声道:“避子汤喝掉,这件事如果被第三个人知道,朕会杀了你。”

皇后咬了咬唇,默不作声的起来向殿外走去,差一步时,谢晏词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以后不要出现在朕的面前。”

皇后离开了很久,谢晏词才动了动身子,支起膝盖坐在床边,就这般坐到了月上柳梢,时间于他而言仿佛成了一场不会流血的凌迟。

他却想那场凌迟结束的再晚一点吧,活着让他死在这里也好,至少不要让月光照见他这副模样。

“皇上,您怎么还在这......!”李绪白日里把祝闻语伺候妥当,却始终没见谢晏词过来寻郡主,这才摸到了偏殿,才踏进了半步,就闻到了一股腥甜的血气,再向里走了几步,才看清了坐在地上的谢晏词,李绪大惊,忙想上前。

“别碰朕。”李绪伸过去的手被谢晏词避开。

“帮朕准备沐浴用的水。”谢晏词额前的碎发完全遮住眸中的神色,李绪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在那黑暗中也能依稀察觉到他的情绪快要崩溃了。

即便担心谢晏词身上的伤,李绪也不敢多言,只能马不停蹄的跑出去安排。

那箭伤昨日才重新包扎过,此时翻开的伤口还带着鲜红色,谢晏词置若不见,跨进那浴池里,将全身没过,有钻心的疼蔓散开,谢晏词松了手臂撑在浴池边的力道,放任自己一点点被吞没在那池里。

(男主和皇后没发生实际关系)

***

随着最后一场冬雪的凋零,春日终于在某个晨曦中生了新芽,自打那日和谢晏词做了那事之后,祝闻语也惊异,他竟连着两个多月没再来过这养心殿,就连李绪的影子她也没在见过,她曾试着问过守门的其他内侍,得到的答案也无外乎都是不知。

祝闻语索性便也不再问,她正乐得谢晏词不来她眼前发疯。

养心殿内的用度自然没话说,也没因为谢晏词不住在这便克扣下半分,两个多月过去了,祝闻语不光养好了身子,这日清晨更衣时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长了小肚子。

“郡主,这天气热了,这外袍就先不穿了吧,正好等下有宫人来给郡主送新的春装,郡主也不必费事再换一遍了。”宫女给祝闻语梳好发髻,见她额间已经有了一层薄汗,体贴道。

“嗯,好。”祝闻语用手呼扇着,点头答应。

晌午之前送春装的宫人便到了养心殿,一连十几个宫女排着队端着锦盒进来,祝闻语惊了下,谢晏词两个月不见对自己竟这般好了。

连着试了几件,不论是颜色还是样式,都很合她的心意,祝闻语穿着其中一件在铜镜前转了个圈,回眸见还有十几件在等着她,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坐到桌前抿了口茶,温声道:“你们把衣物放下吧,我过后自己试便好。”

她本意是叫她们放到那边空着的台子上,只是话音才落,为首的一个宫女便将手里的锦盒放到了祝闻语面前用膳的桌上,她正欲再开口,那宫女却避着人冲她眨了眨眼。

祝闻语咽下了未脱口的话,清了清嗓子道:“我有些困了,午膳也晚些再上,你们快些出去吧。”

宫女悉数退下后,祝闻语小心的打开了那放到她面前的锦盒,里面叠着的是一件普通的红色宫装,她蹙了蹙眉,正欲将那宫装取出,手压进去的瞬间,那宫装却并未塌下去,有凸起的物件被压在最下面。

祝闻语掀开,果不其然找见了一个青色锦袋,和曹裕给她买首饰那日用的锦袋是一个款式。

她压下诧异,迅速拿了出来,钻回**将帷幔拉下。

抖开来看,掉出了一块玉牌和一封被叠起的信。

那玉牌的雕工并不算精巧,祝闻语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只能大概从那背后刻着的“岁岁长安宁”才觉出那大抵是送给自己的。

祝闻语扔到一旁,将那封信展开。

寥寥几眼,那封信从指尖滑落。

伴随着的,是祝闻语溃塌的世界。

被刺伤,被羞辱,被囚禁,祝闻语本以为,痛苦的滋味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她以为她熬过了这个冬天,她以为她终于可以走向春天了。

压抑的抽泣声从喉咙中溢出,那落下的信被眼泪一点点浸湿,祝闻语的灵魂被一点点抽空,剩下的躯壳,就这般被绝望填满。

那封曹裕写给她的亲笔信上,只写了两件事。

小锦死了,她的母妃也死了。

祝闻语像是疯了一般又哭又笑,她一遍遍的无声张着口,问为什么不把她一起带走,为什么要把她自己留下。

无济于事,无论祝闻语如何绝望的破碎痛哭,她都被自己留在这个冬天了。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

祝闻语扯掉纱幔,一步步从**走下去。

她没有什么值得失去了,只剩这条命,若是她们想要,便拿去吧。

谢晏词走之前,怕她自尽,便拿走了全部的尖锐的物件,可那匆匆离开的宫女,却落下了早晨替她削水果的一把匕首。

除了心被撕裂着一般的痛,祝闻语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她只是麻木的,跌撞着到了桌前,把那把匕首掐在了手里,走向着殿外。

“郡主,您怎么出来了,您不能......郡主!”

冬去未去,祝闻语穿着单薄的春装,浑然不知冷意。

“谁敢拦我,谁就直接去通知谢晏词来给我收尸。”

那些侍从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祝闻语架在脖子上的刀毫不犹豫的用力,直到血染红了刀刃,终于有一条路从她的面前让出来,她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她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她不怕死,她如何死也不重要。

但她要让母妃和小锦死的明白。

那条路好长,长到让她在脑海里重新走完了过去的二十多年,她好几次都要倒下去,却还是硬撑着站住,就这样走走停停到了坤宁宫的门前。

有宫人上来要拦她,尽数被祝闻语挥舞着那把匕首喝退。

“让她进来。”皇后的声音从内殿传出,那些宫人立马从祝闻语身边退开。

祝闻语踏着台阶而上,痛苦、绝望,都在见到皇后时的一瞬间被恨意席卷,那股如海啸般汹涌的仇恨在她眼里翻滚着,她咬着牙,就这般与皇后对视。

“小妹今日因为何事而来。”皇后笑笑。

“是你杀的。”握着匕首的手不断收紧,祝闻语看着皇后的笑意,快要抑制不住直接冲上前杀了她的冲动。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后接过身侧宫女递来的茶碗,低头吹着。

“我母亲死了,小锦也死了。”提起这两个名字,祝闻语的眼泪便不自觉的要落下来,她吸吸鼻子,生生被她憋在了眼眶里。

“母亲死了,那真的好遗憾,小妹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这说话行事,总要讲些证据才是。”尝了一口那春茶,皇后挑眉开口。

嘴角那抹轻蔑的笑像一枚利刺,扎向祝闻语的心口,她举着匕首向着皇后刺去。

但终究变成了徒劳,祝闻语很被涌上来的宫人按在了地上,那把匕首也被打落在地。

即便如此,祝闻语依旧不肯低下头,噙着泪死死盯着皇后。

她看见皇后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变了神色,连带着身后的宫人一同跪了下去,压制在她身上的宫人也松了手,祝闻语立刻撑起身子,跌爬过去捡回那把匕首。

回眸间,谢晏词已经站到了她身前。

祝闻语眼泪终于落下来。

如果她没有认识谢晏词该有多好,至少在母亲离开前的那一刻,她还能陪在母亲身边,而不是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

那截白皙脖颈上淌着血的伤口格外耀目,谢晏词想上前,祝闻语的匕首却冲向了他,他并不在意,依旧向她走去。

“谢晏词,我母妃死了,你说过的,你说过你会帮我找到她的。”见他不肯停下,祝闻语的匕首又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她哽咽着开口。

谢晏词的脚步顿住。

他记得答应过祝闻语的话,但那日和祝闻语的争吵过后,他一气之下去了北境,那承诺也便这般被耽搁下了。

他以为来的及的。

但以为终究是以为,他失约了,就是失约了。

他看过祝闻语哭过太多次,可没有一次像此时这般,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却觉得她就像是那坠在地上的一滴泪,就快要在他眼前碎掉。

见谢晏词不说话,祝闻语的视线在他和皇后身上流转,突然低下头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我都忘了.....我忘了你们俩才是夫妻,我忘了你对我母妃也是恨的,谢晏词,你两个多月没来见我,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她望向自己的眼里再无其他,只剩下了麻木的冰冷和仇恨,谢晏词终于慌了神,开口道:“我没有。”

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不知要如何告诉她过去的两个多月他去了哪里,他没有见皇后,他把自己日日夜夜关在偏殿里,除了来送折子的大臣,没有见任何人。

“我不信,谢晏词,你就是一个骗子。”祝闻语摇头,又继续道:“那你替我杀了她,谢晏词,你不是要我信你吗,你杀了她我便信你。”

“好。”她听见谢晏词轻声道。

他没有犹豫,拔了身侧侍卫的佩剑,在祝闻语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跪伏在地的皇后,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他只听到祝闻语说,杀了皇后,她就相信他。

“皇上!使不得啊!娘娘她,娘娘他已经有了身孕!娘娘肚子里有了您的龙嗣啊!”皇后身边的李付突然冲上前,跪在谢晏词脚边,高声喊。

死一样的沉寂在坤宁宫内笼罩。

“你在胡说什么!”谢晏词的剑直接抵到了李付的脖子上,眼底涌动着猩红的狠厉杀气。

“皇上,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喝了避子汤,臣妾问过太医了,便是喝过也会有意外发生,您真的想为了闻语妹妹杀了臣妾,至少,至少等臣妾生下这个孩子,她是无辜的。”皇后说着,竟也落下一滴泪来。

“皇上,您三思啊,如果并无证据是娘娘害死了荣王妃,您贸然杀了皇后,也会连累郡主被天下人所斥的。”谢晏词已经失了理智,踩过李付继续向着皇后走去,李绪也在这等消息下变了脸色,忍着惧意上前抱住他的腿。

“滚开。”李绪被一脚踢开,谢晏词周身笼着骇人的阴鸷怒意。

“谢晏词,别再装了。”祝闻语的声音轻的几乎难以听见,谢晏词勐的回头,她笑得疲惫,继续道:“我到了下面,也会诅咒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祝闻语闭上眼睛,高高举起匕首,朝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她杀不了皇后,也杀不了谢晏词,那她至少不要继续留在这个世上了,她想母后了。

她听见了尖刃刺破血肉的声音,该有的痛却没有传来,谢晏词冲上来抱住了她,挡在了那把匕首之前。

谢晏词的箭伤一直没有愈合,过去那段日子里,秦太医每替他重新上好药,不过几个时辰便又会被他洗掉,伤口日复一日的被浸在水里,非但没有一丝转好,却溃烂到了更深处。

那把匕首直扎进那伤口里。

谢晏词感到一股腥甜涌上,喷出一口鲜血。

祝闻语却铁了心,她毫不在意谢晏词是不是要死了,硬拔了那匕首,许是谢晏词的伤太重了,她竟直接推开了他。

重新落下的利刃被他直接用手接住,她用力向外拔,谢晏词就握的越紧。

另一只手砍向祝闻语的后颈,她没了挣扎,倒向他怀里。

谢晏词咽下口中的血沫,没有沾上血的那只手搂紧祝闻语,他开口变得有些费力,沉声道:“褫夺皇后凤印,打入冷宫,在朕查出事情真相之前,不许任何人去探望。”

说罢,他想要抱起祝闻语,撑着身子站起来时,却又觉有一股血气涌上,谢晏词眼前一暗,倒了下去。

***

谢晏词从偏殿的龙榻上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的晌午了。

“皇上,您醒了。”见谢晏词睁开眼睛,一旁候着的李续和秦太医立马围上来,神色担忧。

“皇上,您的伤真的耽误不得了!”谢晏词无视他们,直接掀开被子翻身下床,秦太医只能跪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悲痛道。

“滚开,朕没力气和你们在这废话。”黝黑的眸冷冷扫过二人,谢晏词知道那伤口一定更严重了,即便不碰那处,身子动一下,也有钻心的痛传来。

谢晏词不在乎,他只想赶紧见到祝闻语。

“祝闻语呢。”

“郡主一直在养心殿呢,奴才已经彻彻底底检查了,那殿内一件能伤了性命的物件都无了。”见秦太医也拗不过谢晏词,他走的急,李绪只能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一同到了养心殿。

谢晏词到了养心殿时,殿内一片静谧,桌上码着整齐的午膳,都是按照祝闻语的口味准备的,她却没动一口,那菜如何端来的,便如何摆着。

纱幔之后,有一道蜷着的身影若隐若现,谢晏词走过去掀开,看到了缩在床角的祝闻语。

她就那般怔愣着,便是他靠近,也没有动作。

头发散着,那张原本就不大的脸瘦的几乎快要没有巴掌大,谢晏词红了眼睛,他走过去想要摸摸她的脸,手伸出去的瞬间,祝闻语终于动了,慢腾腾的躲开他。

“好,我不碰你,你别害怕。”谢晏词眼睫颤了颤,收回手,坐在离她最远的一处床角。

“谢晏词。”良久的沉默之后,祝闻语勾唇笑了笑,呢喃唤他,又道:“你后悔过吗。”

谢晏词愣了下,那是他离开锦阳去北境前,问过祝闻语的问题。

“不重要了,不要回答我,我不想听。”没等他开口,祝闻语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虚弱开口:“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你吃过饭,我就离开。”祝闻语没有拒绝他,而是默不作声沿着离他远的那侧床边,慢慢下了床。

谢晏词苦笑了下,跟在她身后到了桌前。

祝闻语端起碗筷,挑了几粒米到嘴里,她木然的咀嚼着,却好像忘了吞咽一般,过了好久,终于咽了下去,她抬眸,淡淡道:“我吃过了,你可以离开了吗。”

谢晏词没有回答她,从腰侧拔了只短刀出来,拉过祝闻语的手,放在她掌心。

“一刀,换你吃一口饭,好不好。”

祝闻语想要抽回那只手,谢晏词却攥得紧,她终于握住那短刀,扎进他的手臂。

谢晏词笑了,无恙的手覆在她手上,上了力气,将短刀又一点点拔了出来,柔声道:“再来。”

祝闻语也红了眼睛,那把短刀向下一寸,再刺上谢晏词的手臂。

一直到了第五刀,血顺着他的黑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祝闻语站起身扔了那把短刀,吼道:“滚,你给我滚,你这条贱命,就算死了又能怎样,能换了我母妃回来吗。”

“好,我离开,五刀,你记得吃饭。”谢晏词的脸色已经比祝闻语更白了三分,他俯身下去捡了被她扔开的短刀,最后轻声嘱咐了一句后便离开了。

谢晏词离开了好一会,祝闻语才回过神,走到了殿中的烛台前。

点燃了那烛火,祝闻语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断了线一般的掉了下来。

吃过一次亏,谢晏词这次连一把匕首也没给她留下。

她从前最爱漂亮,死的时候也想体面的离开,谢晏词连这都不许。

如果有下辈子,她再也不要遇见他了,如果一定要遇见他,那她宁愿没有下辈子。

燃着的烛台被祝闻语推倒,她端坐回**,静静看着那火光越燃越高,木头制成的家具沾了火星,便瞬间被吞没,灰白的浓烟渐渐盈满了整间屋子,顺着窗栏飘向外面。

养心殿的门被踢开,祝闻语闭上了眼睛,想着若是这火燃的在快些就好了。

有燃着的房梁倒下,挡住了谢晏词的路,也遮住了祝闻语的身影。

“皇上!不能进去啊!”

不顾身后人的劝阻,谢晏词捂住口鼻,冲着那正熊熊燃着火的殿内冲进去。

祝闻语突然朝着离她最近的一根梁柱撞去。

她倒下去时,谢晏词离她只剩了几步远,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祝闻语倒在里火海里。

“不——”谢晏词嘶喊着过去抱住祝闻语,用手去扑灭她衣服上沾着的火苗,他的手臂还滴着血,费力的用一只手揽起她。

终于在那场火彻底吞噬掉那宫殿之前,带着祝闻语走了出来。

他的黑衣已经被沾上的火苗燃的不成样子,身上带着大大小小被灼伤的痕迹,他却全然不在意,只是垂着头紧紧搂着祝闻语,让那一点微弱的呼吸撑着他不至于倒下。

他不该把她自己留在那里的,他只是想让她开心些。

他咬牙抱起她,往偏殿跑去。

祝闻语身子本就虚弱,多日不曾进食,又吸了大量的烟气,秦太医号过脉后摇了摇头,说着只能用参汤吊着命,若七日后还是不能醒来,便没有希望了。

谢晏词屏退了众人,拿了块温湿的帕子,替祝闻语擦净了面上的污渍。

他们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不用走到这个地步。

谢晏词轻轻抬了祝闻语的手腕,用脸颊蹭了蹭她掌心里仅剩的一点温热。

眼泪从他眼尾的桃花痣上划过,浸湿了祝闻语的掌纹。

他还没来及告诉她。

祝闻语,他有悔。

谢晏词就这般不眠不休的守在祝闻语的床前,参汤被灌了一碗又一碗,她却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而那用来吊着命的参汤,却无论如何,都再也灌不进祝闻语的嘴里。

赶来的秦太医变了脸色,他告诉谢晏词,可能郡主已经等不到第七日了。

谢晏词没有言语,只是固执的继续守着她,那天夜里,他终于撑不住,趴在祝闻语的床侧眯上了眼睛,模糊之间,却好像听到了耳侧传来她唤自己的声音。

谢晏词猛地惊醒。

他立马去看**的人,祝闻语依旧紧紧闭着眼睛,那只是谢晏词的一场梦。

这已经是第五日了,她的呼吸更微弱了一些。

谢晏词抬眼看向窗外,殿外的桃树不知何时已经生了新枝,他起身打开窗,轻巧的跃到窗栏之上,折下一枝桃花,放到祝闻语的床边,俯身下去,轻轻吻在她的眉间。

谢晏词快马加鞭,去了一趟云青山。

那是锦阳城旁最高的一座山,却是因山上的寺庙而闻名,从山脚到那顶上共修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少时祝闻语便同他讲过,城中的百姓若谁家遇了过不去的难事,便会从这山下三阶一叩首,一直拜到那顶上,心意便能被送到佛祖那里。

他从不信神佛,那时只当是随便听听。

谢晏词将马系在山脚下的树上,抬头看了看那一直延伸到云雾深处的天梯。

清晨的石阶还挂着水汽,凝成一个又一个的水洼。

那锦阳百年以来最年轻的少年帝王,就这般跪了下去。

满世界只剩下了寂静,谢晏词俯首下去,重重的磕在了那阶上,站起身,迈上三阶后,又一次跪了下去,那来祈福的,多半都不过轻轻叩首,而他的每一下,都磕出了声响。

循环往复着,直到那白玉般无暇的额角绽开了一朵妖艳的罂粟。

谢晏词自知罪孽深重,这九千个石阶也不足以洗去他身上的污秽。

他只求用他的命,去换祝闻语的命。

水洼里漾起星星点点的波纹,雨水织成的网细细密密的罩在山林之间,谢晏词额角的发被打湿,血掺杂着雨水从下颚滴下,他依旧没有停下,继续往那山顶上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九千阶,寻常便要三四日才能到了山顶,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那场雨从晨曦之时,下到了暮色西沉,谢晏词已经浑身湿透,雨水渗进他的伤口里,如刀割一般的刺人,谢晏词突然笑了,那一点笑意如潋滟的日光,破开密布的云雨。

很疼,所以那匕首没扎在祝闻语身上,真好。

他终于赶在第七日的清晨,跨上了最后的石阶。

谢晏词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到那片寥寥的檀烟之中,被浸湿的黑衣已经重新干掉,他再次跪下去,一下接着一下的磕着,他默默数着,直到第九百九十九下,才停了下来。

他不敢耽搁,立马起身下山,他怕祝闻语醒来的时候他不在身边。

却也怕她没有醒过来。

他没有立刻回到偏殿,而是去了另一处不远处的另一处大殿,谢晏词推开门走到桌案前,从旁侧的书架上取了一副锦盒,里面是一道空白的圣旨。

谢晏词极快的磨了墨,弯腰下去写了几行字,盖好纹章,将那圣旨揣进怀里走了出去。

“去把曹裕带进宫。”走进偏殿之前,谢晏词对李绪道,他的面上不再有异样的情绪,恢复了昔日的神色。

谢晏词净了手,换了干净的衣物,甚至重新带了发冠,就这般反复确认过身上没有任何血腥味和尘土气,才走回祝闻语身边。

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谢晏词好像猜到了结果,他拿了把匕首,削断了自己的一缕发丝,又勾了祝闻语的一缕,却比他的少了许多。

她爱美,连头发丝都是珍贵的,他不敢多取。

谢晏词将那两缕头发系在一起,放在唇边吻了吻,珍重的揣进怀里。

做完这些,他便在床边一直静静坐着。

直到曹裕跟在李绪身后走了进来。

曹裕一眼看到了躺在**一动不动的祝闻语,他咬紧牙关,颤抖着开口:“她怎么了。”

“与你无关。”谢晏词的视线不离开祝闻语,淡淡应道。

“那你叫我进宫所为何事!”曹裕也来了脾气,说着就要上前。

谢晏词手动了动,将那一道圣旨甩到曹裕面前。

“如果朕死了,这皇位,日后你来坐。”

“朕只有一个要求,把我和她葬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捉虫,晚了点,大家见谅,高亮!【谢晏词没和皇后发生关系(说一下)】

【宣传下自己的预收文《凤在上》《攻略五个目标后她被修罗场了》《不见青山》文案已开启,点进作者专栏即可收藏】

《凤在上》

陈卿卿还是皇太女时,燕琛曾笑着和她说,待她日后做了女帝,定要攻下那邺都十二城与她做聘礼。

南陵四十六年,先帝驾崩,皇太女陈卿卿继承大统。

登基大典那日,边关的信使送来了邺都十二城的降书,一同传回的还有两封书信。

一封是燕琛还没来得及交给陈卿卿的婚书。

另一封是他的死讯。

****

京中有传言,燕小将军战死后,女帝性情大变,登基一年接连降罪数十人,一时间朝中百官人人自危。

直到沈羡出现,世人都说那探花郎命好,生的与去世的燕小将军有七分像,才不过几年的时间,就官拜正一品,成了女帝亲封的国师。

后来的某个夜晚,金銮殿中,红鸳帐下,陈卿卿几近痴迷的抚上沈羡的脸,轻笑道:“爱卿只要保护好这张脸,不管你有什么愿望,朕都替你实现。”

再后来,月上三竿之时,沈羡看着身侧熟睡的陈卿卿,眸中闪着近似疯狂的渴求和缱绻。

“臣的愿望,便是能听陛下,唤一声臣的名字。”

《攻略五个目标后她被修罗场了》

宋星失恋后,又意外出了车祸,醒来后得知了两道消息。

好消息:她被【失恋少女补偿系统】绑定后活了下来。

坏消息:如果不能和攻略目标谈恋爱,还是得死。

躺在医院病**的宋星沉吟半晌,问:“长得帅不帅?”

系统:【……】

“哔”的一声过后,系统直接装死挂机,甚至没告诉她攻略目标的名字。

宋星:Ok,fine!那我就自由发挥啦(摩拳擦掌jpg.)

只是还没等她开始发挥,现成的目标却接二连三送上了门——

青梅竹马的富家小少爷突然回国。

恣意张扬的校草学弟成了她的新搭档。

和闺蜜看完live house后,又在街尾小巷捡到了一只战损漂亮小狗。

还有她那娱乐圈顶流前男友,挺帅的,也随手攻略掉算了。

……

宋姝多管齐下,乐此不疲。

直到有一天,被她攻略过的目标“们”碰面了。

宋星:你们不要再打了QAQ

《不见青山》

宋姝17岁那年。

京师破,国君亡,万民落,镇北侯府男丁尽数战死沙场,仅剩了她与长姐相依为命。

铁骑踏破候府的大门的那刻,宋姝将匕首抵在了颈侧,誓死不愿沦为南蛮之人的阶下囚。

楚歌四起,熊熊火光之中,她等到的却是身着银甲的少年提剑而来,被血染红的旌旗之下,他姿容潋滟,宛如神祗临世。

南蛮覆了旧朝,裴州平了南蛮。

在王朝更迭后的第一个春天,新帝迎娶了她的长姐,而宋姝另嫁旁人。

太平盛世不过烟云一场,才过三年,皇城内硝烟再起。

夫君谋反失败的消息送到她身边时,宋姝抱着不过周岁的稚子从万米断崖之上一跃而下。

***

再睁眼,宋姝回到了南蛮破城那日。

而那上辈子做了她姐夫的少年天子,这一次却把她拥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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