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认为,自然化(naturalization)是一种朝向自然主义的思想运动,这一研究纲领的核心观念在于,试图将自然科学方法应用于人文科学,特别是哲学领域,或者说,试图在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两者间建立某种连续性。自然化实质上表现为一种方法论态度,强调哲学研究必须纳入经验科学的成果中,拒绝将经验现象的解释,诉诸于任何先验的、超自然的宣称。
随着进化生物学、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等具体科学的发展,科学哲学已难以为科学提供某种引导性的统一规范,因而,当代哲学家们不得不承认,经验科学对于自然、人类社会和心理现象的描述,已成为哲学理解实在、语言、知识的必要前提。在这样的研究背景下,可以说,自然化的社会科学是伴随一系列经验科学的发展而逐步形成的,特别是,当代社会科学从认知科学、神经科学、进化生物学中所获取的经验性研究进路,为自然化的支持者们提供了新的契机。[5]这些进路的发展,一方面引发了社会科学进行自然化的一系列有效尝试,另一方面又构成了“自然化”社会科学得以进行的内在动力。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生物学对社会科学的影响一直与生物的进化论紧密相关,早在19世纪50年代,斯宾塞就构建了进化理论,致力于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统一问题的求解。进化论不仅为自然主义方法的成功应用提供一种研究范式,而且为科学本身的自然主义研究提供了理论来源。进化自然主义者将达尔文的进化论引入社会科学,以此来理解人类认知能力的进化过程,强调进化论与社会科学的连续性,从而指出人类作为一种认知主体,其身体能力与认知能力,是在一种特殊的物理环境和社会环境中,通过自然选择进化而来的。因此,大多数社会学家、人类学家以及经济学家在各自的研究领域中,都把进化生物学理论作为主要的分析工具,并借助进化生物学的概念和理论,以“进化说明”和“进化类比”的方式,[6]来解释人类的社会行为、经济行为以及文化变迁,进而形成了一系列具有“自然化”特征的交叉学科,比如进化社会学、进化人类学以及进化经济学。
第二,形成于20世纪70年代的认知科学,试图通过将心理学、神经科学、语言学、人工智能和人类学中的核心观念整合起来,以此来理解人类的心灵与智力。实质上,从认知科学的形成以及其所包含的学科构成上来看,认知科学与社会科学两者间所关注的核心论题,均存在诸多交叉。特别是,心理学、人类学和语言学,通常被置于认知科学与社会科学共同的研究框架之中,这些学科不仅关注个体心灵的运行,而且更为关注社会语境中心灵的运行,在此基础上,衍生出认知心理学、认知人类学、认知语言学等具有“自然化”特征的新兴学科。可以说,当代社会科学研究在自然主义观念的影响下,正朝着与认知科学相融合的方向迈进,就如特纳(Mark Turner)所说:“社会科学的未来就依赖于社会科学与认知科学相结合的混合体之中,也就是‘认知的社会科学’。”[7]
第三,随着脑科学研究的日渐兴起,“作为一种特殊的自然化纲领,神经科学试图将所有‘人的科学’(the sciences of man)纳入自身的理论框架之下”[8]。正如邦格所说:“神经科学进路已经取代了物理学,并且成功地完成了心理学的自然化。”[9]神经科学的主要目标在于,通过对神经系统的研究,来理解人类大脑(或心灵)运行的内在机制。作为认知科学与神经科学新的交叉领域,认知神经科学在“自然化”精神事物的过程中,尝试以神经科学的术语,来解释人类社会行为。在这一研究策略下,形成了神经经济学、神经历史学、神经法学、神经伦理学。特别是在20世纪90年代,诞生于认知神经科学理论框架下的神经经济学,目前已逐渐成为一门经济学的分支学科,其依据认知与情感的神经科学,来研究个体的经济行为。
可以看出,作为一种对科学知识及科学实践的反思,科学哲学包括社会科学哲学在内,都是以经验科学的存在为先决条件的。自然主义者将自然化论题运用于科学知识与科学实践当中,强调经验科学相对于哲学的独立性和先在性,对于各种特殊领域中知识的反思,自然主义者拒绝使用逻辑的、哲学的分析工具,而更偏爱使用与相关科学家同样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