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人理念和思维方式的(1 / 1)

相似相通《淮南子》约成书于文、景之时,于武帝即位之初献上。《春秋繁露》由刘向编订,但其思想和“天人三策”一样,在武帝时即已产生了重大影响。两书所宣扬的政治思想,所阐发的天人关系,所显露的思维方式,都有相同之处。

“究天人,通古今”“务为治”,是两书的首要共同点。

《淮南子·汜论训》说:“百家殊业,而皆务于治”,表白了自己著述的目的。在《修务训》中,它表露心声说,圣人不以身贱为耻,而以道之不行为愧;不以人生短促为忧,而以百姓穷困为虑。可见“为治”心切!它还强调,圣人既要知天,也要知人,否则,既不能“与俗交”,更无法“与道游”。只有“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行”,才能“任于世”[239]。同时,它还论述了自己的主张,是既“言道”,又“言事”,以便“与世浮沉”,“与化游息”[240]。本着这种因任的原则,他自许其可以“统天下,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可以“纲纪道德,经纬人事”,具备天地人事之理、帝王统治之道。这充分表明,作者是要为封建王朝提供一套治国治民的理论,为现实政治服务。

《春秋繁露》是董仲舒思想的集中体现,它与《举贤良对策》一样,探讨的中心问题是天人关系,古今道理,为统治者提供“大道之要,至论之极”[241]。在对汉武帝的策问时,董仲舒认为,《春秋》大一统,是“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以此为目标,他认为百家杂陈,各主其是,是对大一统局面的妨碍,因此他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便一统纪,明法度,使民知所从。这是董仲舒“务为治”思想的典型表现。事实上,围绕着便于武帝“持一统”的中心,《春秋繁露》全书所着力论证的,无论是天人感应和阴阳五行,还是仁义道德和三纲五常,都是为了使皇位和整个封建统治“传之无穷,而施之无极”,“永维万世之统”,实现“天不变道亦不变”[242]的梦想。这当然是彻头彻尾的“为治”了。亦正如此,汉代刘向称赞董仲舒“有王佐之材,虽伊吕无以加,管晏之属,伯者之佐,殆不及也”[243]。

承认天人相通,宣扬天人感应,是两书的又一共同点。《淮南子》以事物的相类来推论天人相类进而论证天人相通相感。它认为,天将刮风,草木未动,而鸟已飞翔;天将下雨,乌云未聚,而鱼已张口吸气。这是因为“阴阳之气相动”,因此,“寒暑燥湿,以类相从”[244]。人的精神肢体,都“取象于天”,以“比类其喜怒”[245]。它还说,“天之与人,有以相通也……万物有以相连”,其表现是国家危亡则天象变化,其内在原因是“精祲有以相**也”[246]。高诱把“精祲”解作“气之侵入者”,可见《淮南子》是以性气象薄来说明天人相类的。

既然天人相类,以类相从,有以相通,那么,顺理成章,《淮南子》引申出天人相副的论断。它宣称《时则训》的旨意是“上因天时,下尽地力,据度行当,合诸人则。形十二节以为法式”。高诱注解“形十二节”说,“一月为人一节”,可见《淮南子》把人体与月令相耦合。在《精神训》中,则干脆以人体比附自然:“故头之圆也象天,足之方也象地。天有四时五行九解,三百六十六日,人亦有四肢五藏九窍,三百六十六节。天有风雨寒暑,人亦有取与喜怒。……耳目者,日月也;血气者,风雨也。”在《天文训》中,它认为人的“空窍肢体,皆通于天。天有九重,人亦有九窍。天有四时,以制十二月;人亦有四肢,以使十二节,天有十二月,以制三百六十日;人亦有十二肢,以使三百六十节”。这些议论,着重于人体与自然现象在数目上的相同,说明天人一体,天人相副。所以,它的结论是:“天地宇宙,一人之身也;六合之内,一人之制也。”[247]

说明事物相类、相符,可以“阴阳之气相动”,自然就可以“明物类之感,同气之应”[248],天人可以相互感应了。

在《览冥训》中,作者说:“夫物类之相应,玄妙深微,知不能认,辩不能解。故东风至而酒湛溢,蚕咡丝而商弦绝,或感之也。画随灰而月运阙,鲸鱼死而彗星出,或动之也。……故山云草莽,水云鱼鳞,旱云烟火,涔云波水,各象其形类,所以感之。”因为“物类相动,本标相应”,所以,阳燧见日则燃而为火,方诸见月而津而为水。[249]根据这种类感类动的理论,弹琴也就必然出现“叩宫而宫应,弹角而角动”的同音相应现象。[250]这些大都是自然界的同类感应现象。

在揭示事物的相类——相副——相感,并论证了自然界的同类感应之后,《淮南子》紧扣其“务为治”的宗旨,把社会政治现象与自然现象联系起来,进一步论证天人之间的感应,并借此阐明政治的清明和昏暗,以及人主从政之道。

《淮南子》认为,君主的政令与时令相联系。如果“孟夏行秋令,则苦雨数来,五谷不滋……”,“季秋行夏令,则其国大水,冬藏殃败,民多鼽窒;行冬令,则国多盗贼,边境不宁,土地分裂……”[251]它还说,如果太白星“当出而不出,未当入而入,天下偃兵;当入而不入,当出而不出,天下兴兵”,紫宫、轩辕、咸池、天河四星可以司赏罚。[252]这就把君主政令与自然时令、社会治乱与天文现象联系起来,为劝导君主适时行政制造了根据。

此外,《淮南子》的作者还相信“土龙致雨”的迷信。如说:“圣人用物,若用朱丝刍狗,若为土龙以求雨。刍狗待之而求福,土龙待之而得食。”[253]这是天人感应思想的另一种表现。

《春秋繁露》与《淮南子》最大、最明显的共同之处,就是在于天人感应的思想以及相应的论证手法,特别是语言方面的惊人相似。

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利用当时充塞于社会各个领域的阴阳五行学说,论证其天人感应思想,构建其天人合一的思想体系。他将阴阳贯注于天、人和社会。他认为,“天有阴阳,人亦有阴阳”[254],人被浸染在阴阳二气之中,“而以治乱之气与之流通,相殽馔也”[255]。这就不仅把阴阳注入了天、人,而且注入了社会治乱之中。进一步,他还宣称:“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256]阴阳有主次之分,阳主阴次,这就把社会上的人际关系固定下来,模式化了。

为了说明阴阳消长的动力何在以及事物发展的次序怎样,董仲舒将五行、四时、四方与阴阳相配。在他看来,阴阳消长的原因,在于五行的“相生”和“相胜”。由于五行生胜,才使自然界四时代谢,社会上王者四政(庆赏刑罚)迭用,个人四气(喜怒哀乐)转换。而这些变化和发展则是按五行的次序进行的。木是五行之始,水是五行之终,土居五行之中,“此其天次之序也”[257]。在把阴阳与五行熔铸为一的同时,为了增强宇宙系统得秩序性和稳定性,董仲舒又把四时四方与阴阳五行相结合。他说,五行中“水为冬,金为秋,土为季夏,火为夏,木为春”[258],“木居东方而主春气,火居南方而主夏气,金居西方而主秋气,水居北方而主冬气”[259]。同时,他还认为春夏秋冬分别代表爱乐严哀“四志”,符合“四时之则”[260]。春夏秋冬分别有生养收藏的功用,而“圣人副天之所行以为政”,故以庆赏刑罚四政副春夏秋冬四时的暖暑凉寒,这是“以类相应也,如合符”[261]。由此,他下结论说:“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时,通类也,天人所同有也。”[262]

可见,董仲舒将阴阳五行贯注于天、人、社会,是为了从类别上联结事物,沟通天人,使其以类相感,“人类相动”。据此,他提出了“物以类动”的论点。可以看到,《淮南子》与《春秋繁露》在论证其天人感应思想时,都是以事物类的相似和数的相同为感应基础,通过天人相类——天人相副——天人相感的逻辑演进,通过由此及彼的类推而论证其思想观点的,这是时代思潮和社会风尚的反映。

就思维方式而言,以天地人相互参照,从宏观着眼,突出整体观念,并以直观类推为其构建理论体系的方法,是两书的第三个共同点。《淮南子》认为,“欲知天道,察其数;欲知地道,物其树;欲知人道,从其欲”[263]。人君治国,只有“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才能“群生遂长,五谷蕃殖……”[264]在谈到著书是为了纪纲道德,经纬人事时,它表白自己的方法是“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诸理”[265]。它还宣称,五帝三王莅政施教,也是“仰取象于天,俯取度于地,中取法于人”[266]。凡此等等,都表明《淮南子》的作者们在考察问题时,是以天地人相参,从整体考察问题的。

在思维方式方面,《淮南子》长于类比和类推,往往是“举类而实(明)之”[267]。它在分析当时广泛流行的鬼神传说时,认为在位者是借鬼神以“总形推类而为之变象”[268]。从上述《淮南子》关于天人感应的思想中也可以看出,它是利用事物现象上的类同或数目上的相似,由此推彼,以小推大,以微求著的。例如它说:“尝一脔肉而知一镬之味,悬羽于炭而知燥湿之气,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以近论远。”又如,“见空木浮而知为舟,见飞蓬转而知为车。……以类取之”[269]。

《春秋繁露》为了替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制造理论根据,以更加宏大的气派,贯通天地人,着眼整个世界。《王道通三》说:“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画者,天地与人也,而连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与人之中以为贯而参通之……”又说:“天地与人,三而成德。”[270]“天地、阴阳、木火土金水九,与人而十者,天之数毕也。”[271]诸如此类,都可看出《春秋繁露》是以整个世界为思考对象的,把天地人看做一个有机联系的系统,天和人则是相互对应的两大参照系统。

在构造自己的理论体系时,《春秋繁露》是以类比和类推为基本方法的。它沿用《春秋》“伍其比,偶其类,览其绪,屠其赘”的方法,“贯比而论是非……援比类”,以使“人道浃而王法立”[272]。在具体论证天人感应观点时,它更是广泛采用了这种方法,由类同而类感,由类感而类推。在此过程中,它往往利用日常经验,凭着直观感觉办事,虽然有很大或然性,但使人在心理和习惯上易于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