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智者乐水,仁者乐山”(1 / 1)

我国先秦时期,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说过:“智者乐水,仁者乐山。”[6]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山水蕴含着一种为人类所称颂的美好品质。滔滔流水,灵动无拘,奔涌不息,滋育万物,可以与智者智慧聪敏的品性相媲美,所以智者喜爱它;巍然高山,持重稳健,无私而静,供草木生长、鸟兽繁殖,可与仁者仁义宽厚的胸襟相媲美,所以仁者喜爱它。可见,孔子对山水的欣赏,实际上是对山水象征的道德的赞赏,即所谓“比德”,也就是把自然物的某些特征与人类所称颂的美好品德相比附,把自然物当作人来看待,从中感受到某种人的品格。这形成了我国对自然物与自然现象审美欣赏的一种文化传统。松竹梅兰菊莲是我国文人吟诗作画的常用题材,其原因都是因为它们具有人所赞赏的某种品质。

自《论语》中“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之言一出,松(如图3-4)之不畏严寒、傲霜斗雪、刚毅坚贞的品性就成为君子的象征,受到历代文人志士的称颂。“建安七子”中的刘桢《赠从弟三首》中的第二首便是咏松诗:“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而陈毅元帅也有咏松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松与梅、竹被称为“岁寒三友”。

图3-4 松[7]

梅,名列花中“四君子”之首,因为它清新淡雅,不畏严寒,在隆冬季节傲雪而放,有着君子清高的气节。古人对梅多有吟诵,北宋诗人林逋隐居西湖孤山,爱梅至极,终身不娶,只与梅鹤为伴,称为“梅妻鹤子”。他在《山园小梅》中写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山园中的小梅,在百花凋落的季节里怒放,清水倒映着梅的秀骨疏影,月色中弥漫着梅的淡淡清香,飞禽不敢在梅树上落脚,粉蝶更想象不到严寒的冬天会有花儿开放。对梅只能倾吐自己的心声,金樽与弹唱只能亵渎梅的高洁。这首诗不仅写出了梅的绰约风姿,更写出了高雅纯洁的“梅格”,而实际上是对高雅纯洁的人格的赞颂。

兰,叶修长,花娟秀幽香,往往长于深山幽谷,超凡脱俗,也被称为花中君子。孔子曾以兰花“比德”:“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清代郑板桥既爱石、爱竹也爱兰,以画兰花、墨竹、怪石而闻名。他说:“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移之石,千秋不变之人,写三物与大君子为四美也。”

竹(如图3-5),青翠挺拔,玉干琼节,为花中四君子之一。古人视虚心有节为美德,因此竹的虚心有节,自古以来就受到人们的赞赏。东晋时的王子猷认为“何可一日无此君”,因此借别人房子住时也要立即在周围种竹。唐代刘兼在《新竹》一诗中点出王子猷爱竹的原因是“虚心高节雪霜中”。宋代苏轼更有这样的名句:“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他们对竹的喜爱除了竹的潇洒风姿之外,更是对竹的品格的赞赏。

图3-5 竹[8]

菊,五彩缤纷,千姿百态,有淡淡清香。菊开在秋冬,正是万花凋谢时,它却迎风傲霜,勃然怒放,表现出乐观与顽强,所以也深受人们的喜爱。唐代诗人元稹在《**》一诗中吟咏道:“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而一说到莲(如图3-6),马上就会想起宋代周敦颐的《爱莲说》中的名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因而是“花之君子者也”。莲花有着碧绿的团团的叶,亭亭玉立的姿,淡雅素净的花,沁人心脾的香。它长于池沼污泥中,却清秀纯洁,一尘不染,这种品性是人所看重的,人要是具有这种品性就会有着高尚的人格,所以人们爱莲。自古以来,咏莲诗不胜枚举,大诗人李白《古风》中的一首最为动人:“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空绝世,馨香竟谁传?坐看飞霜满,凋谁红芳年。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

图3-6 莲[9]

白杨树是普通的树种,在北方更多些。茅盾那脍炙人口的《白杨礼赞》中已对白杨树的姿态作了经典性的描述:当汽车在望不到边际的高原上奔驰,感觉“单调”时,“要是你猛抬眼看见了前面远远地有一排,——不,或者甚至只是三五株,一株,傲然地耸立,像哨兵似的树木的话,那你的恹恹欲睡的情绪又将如何?我那时是惊奇地叫了一声的!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不是平凡的一种树!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呢,通常是丈把高,像是加以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桠枝呢,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是加以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无横斜逸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的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那怕只有碗来粗细罢,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二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因此他说:“我赞美白杨树,就因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农民,尤其象征了今天我们民族解放斗争中所不可缺的朴质,坚强,力求上进的精神。”

柳树(如图3-7)是最好活的,因此也是随处可见的,特别是在南方,河边庭前,随手插下的一根枝条,就会长成婆婆娑娑的一株大树。早春时节,柳树就绿了,细细的、柔软的、嫩绿的千条万条在春风中飘舞,妩媚别致。贺知章的《咏柳》是咏柳诗中最出色的一篇:“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写出了初春杨柳的清新迷人。而丰子恺在其散文《杨柳》中却老老实实地说:“假如我现在要赞美一种植物,我仍是要赞美杨柳。……昨日天气佳,埋头写作到傍晚,不免走到西湖边的长椅子里去坐了一番。看见湖岸的杨柳树上,好像挂着几万串嫩绿的珠子,在温暖的春风中飘来飘去,飘出许多弯度微微的S线来,觉得这一种植物实在美丽可爱,非赞它一下不可。”但他更强调的是从杨柳上看到的做人的特征,他说:“杨柳的主要美点,是其下垂。花木大都是向上发展的,红杏能长到‘出墙’,古木能长到‘参天’。向上原是好的,但我们往往看见枝叶花果蒸蒸日上,似乎忘记了下面的根,觉得其样子可恶:你们是靠它养活的,怎么只管贪图自己的光荣,而绝不回顾处在泥土中的根本呢?花木大都如此。甚至下面的根已经被斫,而上面的花叶还是欣欣向荣,在那里作最后一刻的威福,真是可恶而又可怜!杨柳没有这般可恶可怜的样子:它不是不会向上生长。它长得很快,而且很高;但是越长得高,越垂得低。千万条陌头细柳,条条不忘记根本,常常俯首顾着下面,时时借了春风之力,向处在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亲吻。好像一群活泼孩子环绕着他们的慈母而游戏,但时时依傍到慈母的身旁去,或者扑进慈母的怀里去,使人看了觉得非常可爱。杨柳树也有高出墙头的,但我不嫌它高,为了它高而能下,为了它高而不忘本。”

图3-7 柳[10]

实际上,任何一种植物都会因其意义而获得人们的赞美。我国20世纪50年代,一部描写昆仑山上的军人生活的电影上演,人们对昆仑山上的一棵小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棵绝不美丽也不高大更无香气的小草,只是因为它那顽强的生命力,被看作是昆仑山上的人的象征,因此得到了人们的赞颂。人们对在北方严寒的初春中,在冰雪旁开放的冰凌花的喜爱和赞美,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对动物的欣赏也同样。虎的威武,狮的雄壮,鹿的灵巧,狗的忠诚,都是人们喜爱它们的理由之一。而貌不惊人的牛,因其“力大无穷,俯首孺子而不逞强,终生劳瘁事农,而安不居功,性情温驯,时亦强犟,稳步向前,足不踏空,皮毛骨肉,无不有用,形容无华,气宇轩宏”,从而使李可染由“素崇其性”到“爱其形,故屡屡不厌写之”。而屠格涅夫的散文中,那只为了保护自己的幼雀而耸起羽毛向猎狗冲过去的母雀使人肃然起敬,因为这小小的麻雀表现出伟大的母爱、与强敌抗争的勇气和奋不顾身的精神。许多人在这些小草、小动物前面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是因为通过它们看到了一种人应该具有的精神和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