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姐姐的守护者》有感
(匿名)
课堂上看了《姐姐的守护者》这部电影,周围的同学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我却心怀愤怒,一直到影片结束都未平静。我几乎要将这个家庭所有的矛盾源头归于母亲。这位母亲专制地要求大女儿活着,专制地要求小女儿为大女儿捐献肾脏。可能很多人会说母亲这样做是因为爱女儿,然而我怀疑这份沉甸甸的爱到底有几分纯粹。
不是不相信母爱,只是不相信纯粹的母爱,就如我一直坚信家长对子女的爱是自私的一样。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观念呢?我好好地回想了以往的生活经历。
我的一位堂妹,准备初中毕业后读技校,然后直接工作。她的母亲非常不同意她这样的做法,认为这样有损自己在朋友圈的面子。在堂妹初三暑假那年,她的母亲便和其他家庭成员约定好,在堂妹答应读高中之前,不和她说话。结果,就在那个暑假,我的堂妹服药自杀。
当然这个例子有些极端。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大部分亲子关系中,家长对子女的爱很大一部分其实是控制感。这种控制感,包含着“我比你年长、懂得自然比你多”“我是你的父母,是为了你好”“我是你父母,你当然得听我的话”等几种情况。一旦子女试图打破父母的控制感,父母会出现一种强烈的权威受到质疑的愤怒,或是自尊心受到挑战的羞怒。他们视孩子为附属品,希望孩子言听计从。
最近在一个亲子关系讲座中,好几位年纪稍大的家长频频提出质疑:家长有必要去尊重孩子么?有必要去聆听他们的想法么?有必要和他们共情么?在这些年纪稍大的家长眼中,孩子是自己的附属品。当然,更具体的亲子关系还和父母的文化水平、专业有关。父母的文化水平越高、所学专业与教育心理的相关度越高,对待孩子也就越平等。然而,偌大的中国,文化水平高、所学专业与教育心理较相关的父母又占多大比例呢?
当然,我之所以有这样的观念,是生活经历使然,并不代表现实生活中所有的家长都是这般专制地控制孩子。然而,我还是依旧坚定地认为,每位家长都是有专制的做法的,只是程度不一样而已。
以上是我看完电影后的想法。然而这两天细细想了想,就有以下疑问:那为什么有些父母和孩子相处得就那么好呢?他们尊重孩子的想法,让孩子自由发展。难道父母对孩子是否专制只与父母有关么?
我想到了自己。
我的家庭有四口人,父母、哥哥和我。很庆幸,父母很尊重我的意见,从来没有强迫我做任何事情。然而,和我同父母的哥哥却一直都是被我的父母“强迫”着做所有的事,准确来说不能用“强迫”二字。因为我父母“强迫”哥哥做的事情,都是他们认为好、我哥哥也没太多反对意见的事情。
为什么同样的父母,却有两种不同的态度?周围的人都说,是因为我比哥哥优秀。我一直以为是这样,现在却不以为然。原因应该是我比哥哥爱沟通。我时常和父母沟通,让他们知道我的观念和价值观。当他们对我的想法表示怀疑时,我会用行动向他们证明自己的想法是有道理的。然而,我哥哥却是一个不大愿意和父母沟通的人,所以默默地听着父母的一切指挥,尽管自己心里另有想法。渐渐地,哥哥和父母的互动就形成定势——父母吩咐,哥哥实施。尽管哥哥在实施的过程中并不快乐。
或许,父母专制、强迫,除了因为他们骨子里的那份骄傲和理所当然地认为孩子是附属品外,还包含着他们摸不清自己的孩子的想法、对孩子没有信心等心理,于是便将自己的想法强制性地加到孩子身上。
要解决这样的权威型家长风格,首先,得有相关人员和他们理清楚父母和孩子的关系;其次,也得要孩子主动和父母沟通呀。就像《姐姐的守护者》,如果姐姐早日和母亲沟通,说明白自己的想法,或许矛盾就不会那样尖锐。当然,也只是“或许”,不排除这位母亲依旧顽固的可能性。这个时候,孩子也只能采取极端的方式让母亲意识到这点了,比如电影里的姐姐请求妹妹告母亲,比如我的堂妹选择自杀。这样极端的做法,虽然会有一些后遗症,但至少解决了最主要的问题——话说,自从我的堂妹去世后,她的母亲就开始聆听他人的想法了。
【陆晓娅说】
读这位同学的文章,一开始时便被他的尖锐所激发,不由自主进入一种思考的状态。例如,读到他说的“大部分亲子关系中,家长对子女的爱中很大一部分其实是控制感”时,我会问自己:情形真的是这样吗?家长对孩子需不需要一些控制呢?在什么情况下,控制对孩子的成长是不利的,是在满足家长自身的需要而不是孩子的成长需要?家长对子女的控制与我们的传统文化有关吗……
200多年前,卢梭在《爱弥儿》中提出要“发现儿童”,“尊重儿童”。儿童就在那里,为什么需要被“发现”?因为在此之前,儿童并不被当作独立的、有着自己需要、意志、特点的人。
在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是不是尊重儿童的文化基因更少?当个人的价值完全需要在关系中来确定(所谓三纲五常)时,儿童想要被当作有独立人格的人来尊重,恐怕是更难的。如果说语言是文化的DNA的话,在中国,我们至今会把父母叫作“家长”(英文中的parents似乎并无一家之长的含义),也许正是这种文化的反映。又如文中提到的,在中国,“面子文化”更使孩子是否出息也变成了父母“面子”的一部分,这无形的枷锁让孩子感到十分沉重。
随着社会的发展,很多父母和老师都会发现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他们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但是,他们从来没学过如何不以权威而以平等的身份来和孩子对话,同时还能对孩子的成长带来深刻而健康的影响。心理学家王浩威甚至提出,过去世代中的孩子都是由“父母集合体”(家族和社群)带大,随着现代化、城市化的脚步,现在的孩子都在核心家庭长大,而需要独自承担养育儿女职责的父母其实并未成熟,他们不仅会延续传统的教育方法,也会因为要独自面对挑战而变得抓狂。
有意思的是,这位同学在文章的后半部分提出要学会与家长沟通,通过主动的沟通,来让家长了解自己,及时化解矛盾和误会。这真是印证了玛格丽特·米德的“后喻文化”:现在的社会,是年轻人来影响自己的上一代!
不过这里有个悖论:年轻人要想有效地影响上一代,一是需要对自己有信心,能够说出自己的需要和想法;二是也需要理解父母的感受,因为沟通不是单向的。有信心的孩子,往往是因为从小就得到了父母无条件的爱(考了100分,我才爱你,就是有条件的爱),从而感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没有得到父母无条件的爱的孩子,常会怀疑自己,要他们说出自己的需要和想法是困难的。另外,童年早期很少得到父母关心与爱的孩子,或者被过度宠爱的孩子,同感能力往往比较差,无法理解父母的感受,从而使沟通受阻。
我一直不喜欢“母爱是伟大的”这种说法,因为做母亲在今天其实是一种选择(传统社会不是这样)。既然我们选择了做母亲,也就选择了承担这过程中的辛苦与挑战,再苦再累再愁也是“自找”的,用不着谁来感谢我,也用不着让孩子为此而“感恩”。如果说母爱还有一点点儿伟大的话,那就是我们养育了孩子,却要放飞他们,让他们去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夫妻之爱,是融合之爱;亲子之爱,是剥离之爱。剥离,有的时候真的很疼啊!
假如我是妈妈莎拉/姐姐凯特/妹妹安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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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许愿基金会(Make-A-Wish Foundation),一家全球性机构,致力于帮助生命垂危的儿童达成心愿。
[2] 美国精神病学家罗布特·杰伊·利夫顿归纳出几种人类获得象征性永生的模式:生物学模式;神学模式;创造性模式;永恒自然主题和超验模式。参见[美]欧文·D.亚隆《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45页。
[3] 邱仁宗:《生命伦理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6页。
[4] 邱仁宗:《生命伦理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页。
[5] 参见邱仁宗:《生命伦理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31~246页。
[6] 邱仁宗:《生命伦理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42页。
[7] [美]萨伯:《洞穴奇案》,陈福勇、张世泰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