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还年轻,你说你爱我(1 / 1)

只有在西班牙,无法真正区分艺术音乐与民间音乐,吉他堪与管风琴、钢琴分庭抗礼。理解了吉他,就理解了西班牙。它的音色明亮又暗哑,奔放又淡定,孤僻而热情。如果给它圆满的孤独,就能传递直指肺腑的穿透力;如果给它设计陪衬,穿透性**然无存。仿佛暮日街头的艺人吟唱。吉他像一个囚徒之歌,大箱体、长指板、圆形音孔、尼龙弦,结构音量太小,穿透力脆弱——就像高高的狱墙,这恰恰体现了常人无法体验的渴望。

吉他发展史几乎与人类文明史等长。8世纪时,阿拉伯人把吉他传入西班牙。西班牙作为哈里发行省,推行文化宽容政策,阿拉伯人、犹太人、吉卜赛人在此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凋零。阿拉伯吉他演变成西班牙吉他。一个又一个世纪过去,阿拉伯的典雅坚毅、西班牙的豪放多情、犹太的异乡感、吉卜赛人的流浪性,都在吉他中找到飘散于风中的魂魄,收拢、聚集,然后再抛回风里。

吉他史上少有协奏曲,它太容易被乐队淹没。吉他犹如一个独行中年人,背影若隐若现,讷讷一种内心独白。世界最著名的吉他作品,就是华金·罗德里戈1939年创作的《阿兰胡埃斯协奏曲》。

1901年11月22日,华金·罗德里戈生于西班牙萨贡托,恰好是当地的圣塞西里亚(音乐之神)节。3岁,一场白喉使其双目失明。1927年,罗德里戈前往巴黎学习音乐,结识拉威尔、斯特拉文斯基、普朗克、法利亚。

1939年冬的马德里,欧洲最黑暗的时分,罗德里戈在幽暗中摸索着吉他,弹响了《阿兰胡埃斯协奏曲》第二乐章开头部分。隔壁,病妻在产**挣扎。乐曲谱完,妻子挺过来,孩子没能看到这个世界。第二乐章主题“我们最悲痛时分”,有时柔美、充满爱,是对妻子的关切;有时又充满愤怒地责怪上帝。随着节奏减弱,音乐在哭泣中求助,乞求上帝。最后合奏,感情释放。作曲家向上帝倾诉,上帝也对他讲话,乐曲中流露出一种坦然宁静,泰然处之。

阿兰胡埃斯(Aranjuez)是马德里南部附近的一个小镇,也是那片干燥的高原上树木茂密、清泉长流的绿洲,16世纪以来便是西班牙王室度假地。1940年,《阿兰胡埃斯协奏曲》在巴塞罗那首演成功,人们抬着作曲家走过街道。《阿兰胡埃斯协奏曲》是西班牙代表乐器——吉他——协奏曲,通俗而不轻浮,在悲痛中依偎爱情,在艰难中坚信上帝,暗合历史伤痛中的深情。历经磨难,阿兰胡埃斯小镇宁静祥和。每到整点,钟声会响起《阿兰胡埃斯协奏曲》第二乐章开始句。罗德里戈的风格最为西班牙,这是一个坚强温暖的灵魂在舞蹈歌唱。

街头,吉卜赛人的弗拉明戈让人血脉贲张;修道院里,月光样的圣咏响起。西班牙,既是北方又是南方,既是西方又是东方。这是基督教、犹太、吉卜赛、阿拉伯文化的大熔炉,但无论怎样分析硫黄、硝石与木炭性质,也无法解释火药的神秘。多元文化、多种宗教,都不能完全解释西班牙音乐奥秘——这最后的奥秘也许只能留给倾听。这是欧洲的东方,也是欧洲中世纪暗夜中的阳光。在天主教会以洗澡为可耻、以文盲为圣洁的时代,亚里士多德哲学、犹太《塔木德》、阿拉伯几何学和医学成果辉煌。安达卢西亚的秘密,虽经天主教大驱逐和宗教裁判所的镇压,依然顽强地在音乐和舞蹈中花香暗传,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