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6月,塞尔吉乌·切利比达克在慕尼黑爱乐乐团指挥完他平生的最后一曲贝多芬《第二交响曲》后告别了人世,一个以演奏布鲁克纳闻名天下的乐团将它的衣钵传递给了以指挥歌剧见长的美国人詹姆斯·莱文;2004年纯德奥血统的年轻指挥家克里斯蒂安·蒂勒曼(Christian Thielemann)接过了莱文传递过来的指挥棒,继续慕尼黑爱乐的神话,前蒂勒曼在上海音乐厅里掀起的音乐狂澜不能只用“神话”一词来表达了,或许里面还保留着人们对切利比达克投入20年工夫缔造的声音王国的敬慕。2008年年末的一天,我才聆听到了切利比达克指挥的布鲁克纳,我的生活因他改变,同年的某个时候,我拥有了一张蒂勒曼指挥的理查·施特劳斯《英雄的生涯》(维也纳爱乐乐团)。蒂勒曼与慕尼黑爱乐共处7年,2012年夏季起担任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首席指挥,今年4月份,有消息传出蒂勒曼率德累斯顿乐团来华演出,有一站在上海大剧院,曲目相当诱人,一日为瓦格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和布鲁克纳《第七交响曲》,另一日为瓦格纳《汤豪舍》序曲、《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黎恩济》序曲和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比较之下,我选择了瓦格纳和“布七”。
蒂勒曼生于1959年,人高马大,表情严肃,有“大熊”的昵称,迷恋于中欧浪漫主义作品,尤其以对瓦格纳、舒曼、勃拉姆斯和理查·施特劳斯的新阐述博得世人掌声。蒂勒曼的传说与他十几岁就当了卡拉扬的助手有关,“年轻的冯·卡拉扬”,这是人们贴在“大熊”身上的标签,蒂勒曼不满于行走在卡拉扬的阴影里,评论家又将一道政治标签往他身上靠,蒂勒曼坚持好的音乐与作曲家的道德品质没有关系,1995年他指挥了有很强的国家主义意识的作曲家汉斯·普菲茨纳歌剧《帕莱斯特里纳》,用美妙的指挥棒回敬了那些反犹主义者们。蒂勒曼是怎样一位指挥家?他指挥了45次《特里斯坦》,50次《名歌手》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可能指挥过50遍。
瓦格纳、布鲁克纳是两位很迟才进入我的视听范围的作曲家,布鲁克纳比瓦格纳更迟,他们几乎在相同时间里掠夺了我。今晚的布鲁克纳《第七交响曲》表达的是对逝去的瓦格纳先生的敬意,当虔诚的教徒布鲁克纳先生听闻瓦格纳辞世的消息,不禁黯然神伤,他吹奏起宽阔的中音大号(即瓦格纳大号)表达了对瓦格纳的怀念和追思。明年恰好是瓦格纳诞生两百周年,纪念从今晚拉开帷幕—瓦格纳著名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前奏曲“爱之死”,一首很抒情的歌。这两首我都有切利比达克的录音,将现场音乐会与唱片联系起来显然是不对的,切利比达克只能作为一个指挥家的高标存在着,而要谈论布鲁克纳则绕不过去。
一个乐团的演奏,开篇很要紧,奠定基础之音,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无疑开了一个好篇。以中年男子为主力,有个别几位女性,演奏竖琴的是一位女性,六把低音提琴和第一小提琴组安排在左,第二小提琴组安排在右,这样的安排突出了弦乐的力量。瓦格纳《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前奏曲,以一个漂亮的弱奏音开始,可以这么说,到了今晚我才真正开始听懂这首熟悉的音乐,蒂勒曼和他的德累斯顿团演奏出了音箱器材里听不到的弦乐,这个弱的音从中部隐约升起,似乎轻得不能再轻了,但蒂勒曼还要求德累斯顿团弱奏下去,细如游丝的音符在剧场上空摇曳,这一下子抓住了我们的呼吸,随后我们的呼吸节奏被蒂勒曼所掌握。弱奏经过一个上升音,瓦格纳的标志音响被呈现出来,辉煌、灿烂,然而这部被称为瓦格纳“世界的性欲观”(托马斯·曼评语)的歌剧前奏曲完全是一对男女难舍难分的情爱表现,“一男,一女;一女,一男;特里斯坦伊索尔德;伊索尔德、特里斯坦”。在一张古希腊的神谱里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男女一体,他们共用一个躯体。德累斯顿团弦乐出色,这是描摹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最好的表现,前奏即将结束,蒂勒曼将全团带向了弱奏的**,在看似停止的地方开始“爱之死”。我们心随着舞台上的这帮人起伏,直至我们的呼吸完全被他们所控制,最后蒂勒曼和他的团一唱三叹,完美结束了《爱之死》。
演奏布鲁克纳《E大调第七交响曲》前,舞台最后一排增加了三支长号、一支大号(亦称瓦格纳大号)。“布七”以中音大号的吹奏为引领,它像一位尊者带领我们循循走向圣殿。布鲁克纳不同于贝多芬和勃拉姆斯,亦不同于马勒和瓦格纳,他的交响乐围绕着圣咏演奏,在一阵“簌簌”弦乐颤音声响前,一座可以安抚芸芸众生的灵魂的教堂升起,起初我们只看见茫茫的雾霭中时隐时现的大教堂,我们感到陌生,为之胆怯,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布鲁克纳耐心细致雕刻,大教堂轮廓分明起来,描摹出人神共处的境况。演奏长笛的女子使得神秘的教堂氛围有了人间情感,她穿插在隆重的弦乐处,严肃中透出几分调皮,这正是布鲁克纳本人的肖像,马勒称他“一半是神,一半是傻子”,这个“傻子”里有孩子的童真,也就是艺术的真,有了“真”,艺术家才被人喜欢,布鲁克纳才从世俗的瓦格纳怀抱里挣脱出来,成为他自己。第二慢乐章曾一度被认为是布鲁克纳听到瓦格纳死讯写的,根据诺瓦克编订的布鲁克纳音乐总谱,作曲时间早于瓦格纳逝世。不过,慢乐章依然成为最感人的一个章节,当坐在最后排的长号手换作大号的时候,未曾安息的瓦格纳的鬼魂游**在舞台上空了,而这支中音大号意在营造一座庄严的大教堂,有一架管风琴在里面演奏,布鲁克纳做到了。我们时常想哭泣,因为我们没有信仰。第三乐章A小调谐谑曲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转调把音乐从优美、冥想的慢乐章带回到人间,而且是一场抒情、欢乐的舞曲,感染了每一个人,这时德累斯顿乐团彻底放开了,奏出了好音乐。小号手领奏,它有几分顽皮、诙谐,总带来意外的惊喜,—吹小号的是一位秃顶的中年男子,我认为小号不够嘹亮不够坚定,号中似有一口痰堵住了一样,经过几个来回全乐队精神抖擞,一步步迈向辉煌。第四乐章又开始回到大教堂上来,铜管演奏更加卖力。德累斯顿管弦乐团有460年的历史,经历过许茨、冯·韦伯、瓦格纳、莱纳卡尔·伯姆、鲁道夫·肯佩等多位欧洲名家之手,理当奏出最了不起的铜管乐,却在最强奏时吹破掉了(这是一支优秀的交响乐团最忌讳的),比不上去年来访的拉特尔和柏林爱乐,更逊色于海丁克和芝加哥交响。也许,善于瓦格纳、施特劳斯的蒂勒曼并不最善于布鲁克纳,他们从日本、台湾地区一路轮番演出过来,消耗大量体力,未必能展示出最好的状态。最后铜管喷薄而出,这个团在蒂勒曼的带领下气喘吁吁地爬上了高峰。观众的掌声和“Bravo来得太急了点,我还没有好好地品味。最完美的收尾应该是:蒂勒曼在德团上空划出休止符,指挥棒停驻,约2秒,掌声雷动。
切利比达克慕尼黑爱乐版蒂勒曼德累斯顿管弦乐团版
第一乐章24′17″23′
第二乐章28′47″26′
第三乐章11′35″10′
第四乐章14′31″14′
总长78′10″74′
2012年10月30—31日 于上海及上海—温州动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