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了他冷却的心(1 / 1)

结束,还是重新开始?的确是个问题。年轻、身材瘦长的以色列钢琴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以一首《降A大调波罗乃兹幻想曲》开始了本场“完全肖邦”音乐会。他在出场时有个小动作,扣上西服的纽扣,使其服贴,坐下来后重将纽扣解开,上装自然地垂挂下来,露出挺括的白衬衫,弹好了一首曲子,就倒回去重复这个动作。这样一个高身材长手臂的人坐在三角钢琴前,舞台才不显得空空****。当初拉赫玛尼诺夫坐在钢琴前,高高大大的他完全驾驭住这件乐器,拉氏弹奏的肖邦《降B小调诙谐曲》,我们透过时间之窗得以望见。第一个音出来,我在嘀咕,是不是重了点?还是音乐厅的混响效果过了?再下去长长的引子依然是这个问题,表现肖邦不在音“重”上,“弱音更能知道钢琴的宽广,你的呼吸、你的心跳全在“弱音”上。这首幻想曲在肖邦整个创作系统里占有重要地位,人称肖邦的“天鹅之歌”,傅聪说要他舍弃肖邦其他的作品选一个,除了《二十四首前奏曲》,就是幻想曲了。米凯兰杰利剔除了肖邦的浪漫,傅聪则把肖邦弹成东方式的山水画,一个以色列年轻钢琴家呢,用他那颗耶路撒冷之心是否可以温暖肖邦在18世纪冷却的心?肖邦到巴黎陪在乔治-桑身边,他的心游移在钢琴与情人之间,肖邦最容易被后人误读的也是这一点—不着边际的浪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弹肖邦时想到这些吗?他肯定不会想,他只想着把幻想曲弹好,在一群东方观众前表现他对肖邦的理解,这些人与他家乡的以色列人不一样,但对肖邦的想象与期待是一样的。在他要用最后一个音结束幻想曲时,整个身子几乎离开了琴键,而后狠狠地放下去,要史诗风格的结束,而不是抒情的,最后的最后,才是诗,清脆、平衡、简约。

肖邦不写交响曲,他有两首著名的钢琴奏鸣曲,第二号《降B小调钢琴奏鸣曲》、第三号《B小调钢琴奏鸣曲》。奏鸣曲从曲式上看,有三个乐章,也可以是四个,快—慢—快—慢,与交响曲同理,奠定肖邦钢琴诗人地位的正是他的奏鸣曲,这位诗人气质的钢琴家不仅仅在诗意上把握住了乐器,更重要的是赋予了音乐以叙述才能。我在读米兰·昆德拉小说《生活在别处》时发现了昆德拉对《第二号钢琴奏鸣曲》的着迷,其中第三乐章葬礼进行曲被他拿来给他的主人公泽维尔用,音乐在小说中的作用通过叙述完美起来。第二号奏鸣曲与第三号从调式上升了一个调,从降B小调到B小调,降B小调令人不堪承受,B小调显得庄严有活力,在第三乐章里有个广板,节拍慢下来,有经验的钢琴演奏家格外注意里头的停顿音,停顿而非休止,意味着多给点时间,同管弦乐团演奏一样,在一个休止符中保持短暂的静默,在静默中我们听到了时间所以整个音乐会中,打动人心的与其说是**,不如说是**来临前的静默时间,那才是音乐的本质。

观众席上有一小男孩患了重感冒,从奏鸣曲起奏时开始咳嗽,一直到结束,演奏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也听到了,弹奏时不得不加大了触键力量来遮掩。

2010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