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来,生产力获得了空前的解放,国家在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后,经济获得了空前的活力,发展的速度走在世界各国的前列,人民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城乡的面貌日新月异;但是伴随着经济的发展也出现许多社会文化问题,其中最严重的是拜物主义和拜金主义的流行,正是这拜物主义和拜金主义导致各种社会问题丛生。钱中文以他的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敏锐的观察力,既为国家经济发展而高兴,同时也为种种社会文化弊病问题而忧心不已。钱中文在90年代中期对于这些社会弊端,有过这样的深刻的理论概括。他说:“物的挤压则如排山倒海之势随之而来,而且随后这种挤压愈演愈烈。诚然,人要生存,需要衣食住行,需要不断提高、改善它们的质量。人在对物的需求中,形成一种物欲,它一面激发人的热情,使财富不断创造出来,使人不断获得物的满足与享受,这是不容争辩的。然而对物的无尽的追求的内在规律是,造成了对人的挤压,物的阴影遮蔽了人。物欲的发展不断转化为对金钱权力的追逐,使自身成为一种异化力量,使人变成了物的奴隶。首先,这力量是物质的,但它与权结合,一夜之间就可造就成千上万的暴发户与亿万富翁,在物质上掠夺另外一些人,人被物挤兑。……其次,这力量又是精神的,它使社会弊病丛生,贪污盗窃、损公肥私层出不穷,甚至利用公众的失语与无言,变本加厉地进行,使社会普遍需要的公德、伦理蒙上血腥的污秽。人间的羞耻、良心、血性、同情、怜悯、诚实、公正、正义等等,进入了新的衡量秩序,即要以斤两来计算它们……”[1]钱中文所揭示的社会弊病,既概括了西方世界的情况,而且也概括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所面临的问题。在这里,钱中文没有停留在对于各种社会问题的感性的描述上面,而是作出了精当的理论的概括,说明了物挤兑人、物欲与权力结合,必然会出现人的异化、精神文化的失衡等,这乃是市场经济的伴生物,并不是纯偶然的东西,而且认为这种拜金主义和拜物主义可以转化为物质的力量和精神的力量,使社会与人蒙受“血腥的污秽”。
正是为了回应这样的现实,钱中文经过深思熟虑提出了新理性精神文学论。新理性主义的提出不仅仅是针对当下的文学情况而发的,是对于社会文化问题的回应。它虽然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但这是一种对于社会文化问题的精神疗救。因为它的核心是新人文精神,并以这种精神改造社会与人。用钱中文自己的话说:“它要在大视野的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照下,弘扬人文精神,以新的人文精神充实人的精神。”[2]按照我个人的解读,钱中文的新理性精神有多个维度:如物质发展的维度,钱中文当然知道人首先要有肉体生存的需要,通过对自然和科技的运用,创造财富以满足人的这种需要,这也是属人的需要,也是新理性精神的体现。我们必须承认人必须首先满足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别的活动,或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新理性精神并不一概排斥感性与欲望,它是容纳健康的感性与正当的欲望的。
又如新理性精神的精神维度。在钱中文看来,精神的维度是更重要的。即要在物质家园中的基础上营造精神安居家园,并要有精神文化的建构与提高。在人的精神家园里,支撑其精神家园的就是人文精神,人何以成为人,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确立哪种生存方式更符合人的需要,所有这些理想、关系与准则,这就是人文主义,也即是新理性主义的核心。钱中文在当前的社会语境中,提出新理性精神,是有的放矢的,深刻有力地回应了时代的要求。同许多一味介绍西方文论的观点的文章不同,钱中文的新理性精神的提出是根植于中国的现实的土壤中,是根植于时代的历史要求中的,这是中国学者喊出的声音,它属于当代中国。
又如新理性精神的批判维度。批判一切不符合人文的和反人文的东西。钱中文指出:“在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趋势中,一些富国在物质上获得了极大的丰富,但在总体上并未解决大多数穷国的贫困,这些国家的大多数人,依然在饥饿、死亡线上挣扎。同时,今天崇尚财富的时尚,以及无限追求物的欲望与享受,形成了物的普遍的挤压,使人情日益淡化,以致使不少人成为失去人性的人,使人在精神上成为空虚的人、平庸的人、丑陋的人。”[3]钱中文按照这个思路对于现代社会的弊病进行了有力的批判。充满了现代批判精神。从这个意义上说,新理性又是战斗的武器。
新理性精神充满理想的品格。它是对我们民族数千年优良精神文明的延续,也是对“五四”新文学运动精神的延续。我们民族的一切对人的关系的和谐,对自然的热爱,对劳动的尊重,对社会责任,对祖国的挚爱,作为一种理想,应包含在新理性精神中。“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对于自由、科学、民主、人权的追求,作为一种理想也理所当然包含在新理性精神中。理想属于未来,是我们追求的东西,但又立足于现实。新理性精神是用理想来烛照现实。
新理性精神的传统维度。钱中文指出:“新理性精神主张现代性是在传统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现代性,又是使传统获得不断的发展、创新的现代性。”“必须保护传统、继承传统。文化传统是过去创造的,是新文化创造的出发点与先决条件。我们无法绕开原有的文化传统,而必须继承传统。继承传统,自然必须保护传统文化、清理传统。”[4]在钱中文看来,在传统中,不仅有腐朽的、落后的、应该抛弃的东西,同时还有属于未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可以作为建设新文化的必要资源。钱中文本人并不研究中国古代文论,但正是他率先于1996年提出“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的命题。
新理性精神的现代维度。钱中文认识到,今天的现实中存在着“后现代状态”,但我们不能做一个“后现代知识分子”。实际上今天我们仍然需要的是追求意义与价值的“现代性”。钱中文指出:“新理性精神把现代性看作是促进社会进入现代社会发展阶段,使社会不断走向科学、进步的一种理性精神、启蒙精神,一种现代意识精神,一种时代的文化精神。这种现代意识精神、时代的文化精神,作为一种尺度,是我们建设新文化、新的文学艺术需要长久遵循的原则。现代性是引导人们进行文化建设、精神创造的思想,这是一个人类的‘未竟的事业’。”[5]的确,中国现代知识分子面临一种选择,是采取现代立场呢,还是采取后现代立场?采取后者意味着对现实的一切采取默认的态度,什么都行,怎样都可以,对现实失去了应有的关怀、责任和批判,采取后者则意味着以人的理想关怀社会人生,关怀现实,并追求意义与价值。这是一种建设性的积极的态度。难道我们不应采取这种态度吗?
钱中文的新理性精神的内涵十分丰富,但是它的每一点都不是空论,都是针对社会现实发出的,它是呐喊,但呐喊中有呐喊者深刻的观察、体认、感悟、责任、思考、见解、呼唤和对时代的恳切的回应以及适合时宜的主张。
[1] 钱中文:《文学艺术价值、精神的重建:新理性精神》, 《新理性精神文学论》,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第5-6页。
[2] 同上书,第9页。
[3] 金元浦编:《多元对话时代的文艺学建设——新理性精神与钱中文文艺理论研究》, 军事谊文出版社2002年版,第3页。
[4] 金元浦编:《多元对话时代的文艺学建设——新理性精神与钱中文文艺理论研究》, 军事谊文出版社2002年版,第6页。
[5] 同上书,第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