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太极宫中。立政殿内。媚娘挺着大肚子,艰难地在六儿的扶持下,从榻上坐起,迎接匆匆而来的李治:
“怎么这般夜了,治郎却来了?”
李治伸手解开黑色大氅,交给一边儿同样轻服简行的德安,这才坐下道:
“朕怎么放心得下你?如何,今日可好?”
媚娘含笑,恬静地道:
“治郎安心罢,一切都好。”
李治不放心,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舒眉展眼笑道:
“好,好看来可是真的无事。”
媚娘失声笑道:
“都说了无事,难道媚娘还会骗治郎不成?”
李治腆然一笑,从一边儿的瑞安手中接了热巾帕过来,一边儿擦着因为一路急赶而冒出汗珠来的面颊,一边儿问道:
“今日里,宫里可安生了许多罢?”
“可不是?那城门上的人一挂,不论有关无关的,都将眼睛往前朝投过去了谁还来得及照顾媚娘?”
她淡淡一笑,一边儿的文娘却突然细声细气地接口道:
“娘子这般说,却是少了一样那万春殿里的,可不是特特送来了沾过脐香的点心为礼么?”
李治登时一沉脸:
“又是她?!难不成也得教朕把她娘家的人处置一个,她才安分些?”
媚娘却按住了他的手,轻轻道:
“治郎莫要焦躁,她如此行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何况,她知媚娘,虽未必到根底全明的地步,却也是极为深识未必便料不到,媚娘早有安排。所以这些小东西,不过是想向媚娘警示一二罢了。眼下最重要的,却还是那高阳公主与韩荆二王不知此事一出,他们反应如何?”
这么一番话,成功地将李治的注意力,从后宫转到了前朝。他淡淡点了点头,将巾帕交给文娘接着,自己脱靴上榻,依偎在媚娘身边儿,握着她的手,环着她的肩,只教她依在自己怀中道:
“二位王叔一时还没什么反应,不过听豆卢说,高阳今日却是大发雷霆。”
“看来,她是被吓着了。”
媚娘淡淡道。李治叹了口气道:
“说实话,若非她行事太过,朕当真也是不想这般为事的只是唉”媚娘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劝了几句,然后道:
“那韩王方面,倒也罢了,他一向深藏不露,如此沉得住气,倒也不奇怪。可是荆王殿下就有些奇怪了。他可不是韩王殿下那般的好性儿呢!”
李治冷笑一声道:
“他本也确不是这般好性儿只是眼下,他却没时间顾及这些了呢!”
媚娘听得他话里有话,不由挑起纤纤秀眉,问道:
“怎么,荆王府上出事了?”
李治点了点头,轻轻一笑道:
“四哥好本事,也不知从哪儿想的法子,假说荆王叔府上新近受宠的一个有孕小妾,腹中怀着的,却不是荆王叔的根苗。
此事在荆王府中被那些嫉妒这小妾的大妾们大肆张扬,结果引得荆王叔大怒,险些打杀了那小妾,更亲手送了那孩子走不过因那小妾一直叫屈,甚至几次三番以死证清白,他心中也是难免有疑,一查之下得知那小妾根本清白,所谓偷人之事根本子虚乌有,自己却是生生杀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晚年爱子结果他竟自被气得头风病发,直直儿地几日不曾上朝,更是称病不见任何人,只是每日里抱着那已经近疯的小妾给孩子做的小衣裳,哀哀哭号。”
媚娘听得此处,触动慈母情怀,一时不忍,轻轻道:
“濮王殿下这般是不是太过了些?说到底,幼子无辜啊”李治这才惊觉自己似乎不该在媚娘面前说这些,于是急忙笑道:
“唉呀,是朕的不好,好端端地说这些事来不过你安心,这于那小妾而言,却也不是什么坏事。本来她便是被强嫁入王府的,听四嫂说,在嫁入王府之前,她本已有了心仪的男人,也是定下了婚媒的。可是王叔看上了她,竟是强以王府贵胄之势,逼得她父亲不得不点头答应将她嫁入王府而且那孩子本也是生不下来的。”
媚娘一怔,不由问道:
“怎么说?”
李治听得她这一问,倒也一怔:平素里媚娘却不是个爱打听这些的人啊转念一想,到底她眼下身孕正重,说不得要引些女儿心性出来,于是也点头道:
“啊四嫂说,她知道四哥想这般行事时,也是险些与四哥吵了起来。不过四哥找了荆王府的大夫,证明那孩子怀上的时候,小妾便被荆王叔的正妃,也就是继任的荆王叔母给下了药,便是荆王叔此番不动手,也是过不了五个月,便要母子俱亡的所以算起来,此番却是四哥救了那小妾一命。”
媚娘这才点了点头,又叹道:
“又是一个可怜人不知濮王殿下怎么安排她的?”
“唉去了一趟芙蓉苑,你倒是跟四嫂越来越投契了。
”
李治摇头叹笑道:
“你也不想想,有四嫂在,怎么可能叫四哥就此做罢?眼下算起来,那小妾也该由着四哥安排出了王府,跟着那个对她初心不改的男子远走他乡了罢?”
媚娘闻言,眉头微松,可究竟还是长叹道:
“眼下是荆王府中一片混乱,可说不得待日后荆王殿下回应过来,便要对那小妾不利呢!”
李治却淡淡一笑道:
“关于这一点,却尽可安心很快,很快荆王叔便会忙得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了。”
媚娘这才松了口气道:
“治郎决定动手了?”
“嗯,早晚都是要动的,只要孩子平安出世,那朕也没有什么顾忌了一年了,也是时候动手了。”
李治的眉目渐冷。正在此时,德安突然匆匆忙忙从殿外奔进来,一脸微急道:
“主上,主上,元舅公的车马已经到了宫门口了看样子,却是奔着太极殿去的!”
李治闻言,好险没从榻上跳起来,饶是如此,他也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瞪着德安半晌道:
“他他不是这些日子都早早儿归家,照顾舅母么?!怎么今日这般快!快!快回太极殿去!”
一边儿说,一边儿安抚了两句含笑的媚娘,这才跳下榻去,登靴而去。眼看着李治离开,媚娘不由与文娘相视一眼,轻轻一笑。一侧瑞安也不由笑道:
“啊唷!这一番景象无端端地就叫瑞安想起当年先帝每每要查身为晋王殿下的主上剑法武艺之时,主上那般乱了手脚的模样了哈哈,真是好些年没见这情景了。”
媚娘忍不住笑骂:
“你这猴儿崽儿有这等好胆在我面前说这些,为何不敢当着他的面去说去?小心下次治郎回来,我把你这些话儿一五一十都学给他听!”
瑞安立时吐舌求饶,文娘也是在一边儿,好气又好笑,六儿更是乐不可支。主仆几人好是笑闹了一会儿,媚娘才正色道:
“说笑归说笑,不过今日元舅公大人这等举动,也是教人启疑他这些日子,可是平静得出奇,今日里却突然如此怕是别有深意。瑞安,六儿,你们可得安排好了清和明和,等会儿好好将今日治郎与元舅公的相议记着,说与我听一听我总觉得,此番元舅公深夜造访,却别有来意。”
瑞安六儿应下,六儿便立时去安排,瑞安则问道:
“不过姐姐,咱们是不是也要想些办法,去如主上一般,震慑一下那些后宫的好事之人了?这些日子里,咱们殿中上上下下,个个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可也是免不了的出了这许多毛事儿姐姐,还是动手还些颜色给她们瞧一瞧的好。说到底,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媚娘想了一想,点头叹道:
“我本以为,怜奴之事,会教她们收敛几分想不到她们反而变本加厉也罢,总是不能教她们一直如此下去。文娘”她一边儿唤着文娘附耳近前,一边儿低低地吩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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