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八月初二。太极宫。延嘉殿。高宗李治婕妤徐氏,一朝突急病不起,呕血不止,合殿上下,尽皆惊慌。有侍乃飞报入太极殿。李治闻言,既惊且怒,适逢皇后解其禁足之旨,于太极殿中回禀圣意,于遂立时着其近侍怜奴传圣旨于诸太医,速至延嘉殿探视婕妤。未竟,便太医来报,言说徐婕妤已然身染恶疾,一病不安。若要求稳,当别据其苑,以求安常。李治闻言,不由大为踌躇:一来婕妤徐氏,颇得圣心。二来其近日将嗣杞王一事,已然定于八月初十大礼。而今突发如此,虽属无奈,却也圣心不安。立政殿。媚娘看着瑞安,问道:
“如何了?”
“姐姐安心,徐婕妤已然在文娘他们照顾下,服了药,此刻已然安睡了。”
媚娘点头,又一边喂着一条小细犬吃食,一边问:
“信儿传入太极殿了么?”
“传了传了,主上当下便着了张太医去瞧。”
媚娘闻言,微舒笑意:
“张太医啊我记得,他似乎也是旧年里,皇后还在东宫时,一手提起来的人呢!”
瑞安笑道:
“可不是?本来主上的旨意,是没有指定要传谁的。可是偏生那般巧,今日皇后娘娘解了禁足,正到太极殿里报悔呢!结果就叫怜奴去传人。这一传呀可就传上了张太医了。(报悔。指的是唐时宫中妃嫔宫人、皇子女等做错了事,被皇帝责罚禁足,那么就需要在禁足令到期之后,去向皇帝禀报自己这些天禁足之后的感想与反悔的意思)”媚娘淡淡一笑,看着小细犬吃毕了食,这才叫着玉明来,取了些干净饮水,端着诱它到庭中去喂,然后悠然道:
“幸好,她还是这般为事了否则咱们倒是天大的麻烦呢!”
瑞安也点头,含笑道:
“那接下来,可就是徐婕妤出宫了么?”
媚娘想了一想,却缓缓摇头道:
“还不能这般立时便出宫依着皇后的性子,若是素琴这般轻易地就出去了只怕她反而会怀疑。
所以,咱们却得叫她好事多磨上几番她才能彻底地相信,素琴不会再构成她的威胁呢!”
瑞安立时明白,笑着点头:
“果然,还是姐姐吃透了这皇后的性子呢!那接下来,咱们可得把孙老神仙请入宫里来呢!”
是夜。太极宫。万春殿。新殿。一个小小内室之中,向东边儿靠墙的方向上,摆着一张长条香案。香案前却跪坐着一个一身素白衣衫的尼姑,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停下来,睁开眼睛,低下身伏拜几下,然后再度起身,再念念一番。一片烟雾迷蒙之中,一座小小的,颈子里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显得有些狰狞的草人儿,竖在桌面小木架上。草人儿浑身上下,麻麻密密扎了不下十来支细针。这样的东西,在前面香炉之中缭缭绕绕的紫烟里,显得越发神秘可怖。而这个中年女尼就这般跪坐在这里,也不多做别的言语,只是一味地拜着。不多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全身上下通是绛红色的华丽身影,走了进来——正是王皇后。她的身后,还如往日一般,跟着怜奴,与一脸恭谨的胡土。
“见过娘娘。”
见得皇后入内,那女尼也不慌不忙,慢慢起身,向着皇后一礼。皇后见她如此,心下倒也是欢喜,点头以示回礼,然后才开口问道:
“如何?”
“娘娘,贫尼眼下,已然是将这武氏的生辰八字,还有她的一丝头发,一点指甲,一滴血珠都置入这草人体内。此刻,这草人,便是那武媚娘的替身了。”
王皇后闻言,心中倒很是欢喜,转头看着胡土道:
“这些东西,你们却是哪里得了来的?可别弄错了呢!”
胡土笑吟吟道:
“娘娘安心。
那立政殿里,眼下也非铁板一块了。自那徐婕妤可随意出入立政殿后,便带了许多人入内。而这些人里,总是有一两个,急等着替娘娘效力的。”
王皇后这才安了心,又转首问那女尼道:
“那这样做法,需得多长时日?”
女尼想了一想,平静答道:
“若依常理,眼下这草人之上,已然系了武氏一丝魂魄在上。万春殿与立政殿,本属相邻,法力威增。加之贫尼也是特特地将这草人摆在立政殿方向上,日夜叩拜,请神降诛这样一来,左右不过是三五个月的性命罢了。”
王皇后状似喜欢,点头称是,然后又好生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出得新殿之后,王皇后立刻看了眼胡土。胡土会意,一阵左右张望,前后察看,这才匆匆奔上前来告与皇后:
“娘娘安心,此刻左右无人。”
王皇后这才放了心,转身看着怜奴道:
“延嘉殿那边儿情况如何?”
怜奴难得看到自家主人又拾起精神,于是便笑道:
“娘娘安心,那徐氏眼下,已然只是剩下一口气儿了。左不过明日后日,总是要成不了的。”
她这话儿说得欢喜,可皇后却仍似有忧意:
“是么?可是本宫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
怜奴一怔,却上前一步道:
“娘娘是担忧事情会出些意外?可咱们不是已然安置好了么?”
“世上没有万全之事总之,你还是盯着紧些的好。不到她断气入土之时,你都不能放下这颗心。本宫更不能,你明白么?”
王皇后低声道。怜奴点头,知晓她一向行事谨慎,便道:
“娘娘说得是,怜奴自今日起,自当日日去向徐婕妤问了安好才是。”
次日。太极宫。延嘉殿内。高宗李治朝后,因挂心婕妤徐氏之症,遂立时入内苑探视。眼见徐氏病体恹恹,神容憔悴,心下大痛,乃着传太医署入内相询。三两询之下,方知徐氏是为身染热症,加之自幼体弱,则为呕血之态。闻得太医言道徐氏之症既急且躁,恐时不久矣,李治心中大不安乐,左右思量之后,乃着采身侧近侍德安之言,宣召神医孙思邈入内诊视。半个时辰之后。万春殿内。王皇后沉着脸,听完了怜奴的回报,立时便咬牙道:
“本宫就知道本宫就知道会走到这一步!”
怜奴急道:
“娘娘,咱们可万不能叫那孙老神仙入宫呀!若是他一入宫,那什么都完了!”
王皇后看了她一眼,却冷冷一笑道:
“请老神仙入宫么倒也无妨。左右那徐氏可是当真染了病,却非中毒之属。那老神仙便是天人,也未必能看得出,她这番病,却是由来有自罢?”
怜奴闻言,倒也稍微安了些心,可到底也是不甘道:
“那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这徐素琴活着?”
“她活?”
王皇后怪异地冷笑一声:
“她想活,只怕有太多人,不想让她活了呢”想了一想,她转首问胡土:
“千秋殿那边儿,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胡土上前一步,恭声道:
“回娘娘。自徐氏病后,萧淑妃除了叫自己的近侍药儿,每日里递了自己手抄示悔的经文递入太极殿外,便余事不理。连殿门也不出半步呢!说起来,到底她也是尚在禁足之中,要似娘娘这般,提前些时日得了陛下恩惠出殿禁(就是禁足时不允许出殿门的禁令),怕是难得紧。”
王皇后却冷笑道:
“她哪里是真心忏悔根本便是在防着自己手脏呢!”
怜奴点头,也应道:
“娘娘说得是,此时宫中如此烦乱之时,又是徐氏如此。她也是担忧娘娘以牙还牙,如她之前一般,也好生整治她一次呢!娘娘,您说咱们要不要设个什么法儿,把她给激出来?”
王皇后伸手摇了摇:
“怕是难。她眼下既然打定了主意不出门,咱们要想回敬一二,也是不成事。再者,若咱们果然此番还借了她的手行事只怕日后,会成为一大暗伤。毕竟那徐氏贱婢,好歹也是陛下的妃嫔,且又有长孙无忌一力支撑。若是她出个什么好歹,只怕头一个不会沉默的便是长孙无忌。所以以萧玉音那样的胆色,是不敢与长孙无忌正面相撞的。”
怜奴想了一想,却道:
“那娘娘,咱们是不是也先放一放”
“不,本宫与萧淑妃,到底有些不同。”
王皇后缓缓起身,看着殿外道:
“长孙无忌之所以此番全力奉徐氏上位,不过是为了能够摆脱本宫一系与之的盟约,能够掌握得到大唐后廷所有的一切所以,论起来,却是他理亏在先,若是本宫有什么动作,他若能斗得过,自然当斗。若是斗不过,他也只能暗自认了栽,却不敢有什么明面儿上的口弹笔劾。萧淑妃便不同,无论如何,她都没有什么借口与长孙无忌正面相对。所以此事只能本宫亲自来,才能叫长孙无忌断了想别立中宫,然后以达过河拆桥的效果。”
怜奴点头,又问道:
“那娘娘,这孙思邈又该怎么办?”
“让他治。”
皇后淡淡一笑:
“老神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只是老神仙虽然号为老神仙,却终究不是神仙。若是哪日里,那徐氏因着病体康泰,心里舒畅之故,出门去看看什么花儿,瞧瞧什么朵儿结果却失足摔了下去,或者是落了水这等蠢笨地自己丢了命的事,老神仙到底也是无法吧?”
怜奴会意,立时笑着应和:
“可不是么?这等蠢人,当真是老神仙也救不得呢!”
皇后这才淡淡一笑,不再言语。只是目光依旧锋利如寒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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