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线索是最不容易捉摸的。如王充在一千八百多年前,已有了很有力的无鬼之论;而一千八百年来,信有鬼论者何其多也!如荀卿已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而西汉的儒家大师斤斤争说灾异,举世风靡,不以为妄。又如《诗经》的小序,经宋儒的攻击,久已失其信用;而几百年后的清朝经学大师又都信奉毛传及序,不复怀疑。这种史事,以思想线索来看,岂不都是奇事?说的更大一点,中国古代的先秦思想已达到很开明的境界,而西汉一代忽然又陷入幼稚迷信的状态;希腊的思想已达到了很高明的境界,而中古的欧洲忽然又长期陷入黑暗的状态;印度佛教也达到了很高明的境界,而大乘的末流居然沦入很黑暗的迷雾里。我们不可以用后来的幼稚来怀疑古代的高明,也不可以用古代的高明来怀疑后世的堕落。
(《评论近人考据〈老子〉年代的方法》[46])
同一个时代的作者有巧拙的不同,有雅俗的不同,有拘谨与豪放的不同,还有地方环境(如方言
之类)的不同,决不能由我们单凭个人所见材料,悬想某一个时代的文体是应该怎样的。同时记苏格拉底的死,而柏拉图记的何等生动细致,齐诺芬(Xenophon)记的何等朴素简拙!我们不能拿柏拉图来疑齐诺芬,也不能拿齐诺芬来疑柏拉图。
(《评论近人考据〈老子〉年代的方法》)
怀疑的态度是值得提倡的。但在证据不充分时肯展缓判断(Suspension of judgement)的气度是更值得提倡的。
(《评论近人考据〈老子〉年代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