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塞北的十月,傍晚的时光从清亮的天色一下子陷入黑幕,天色转换之快还没让人回味过来秋日黄昏的味道,就匆匆的拉上了厚厚的帷幕。李家湾村里许多院落里的灯光大亮着,勤劳的村民们连夜在干活,用大瓦数的大灯泡照亮着土院子,在夜色中切谷穗、翻晒黍子、敲打葵花籽、给土窖子里储藏土豆,白天在地里忙,晚上在自家忙,这就是塞北大地的秋收喜悦,日出而作,日落而做的季节劳作。
李德贵家也是如此,通亮的大灯泡照得土院子明亮白亮的,尤其是在黑幕中更显得的明亮。子安娘坐在炕上哄孙女子,金玲在灶火里做饭,辛大婶打下手,秋天里农活忙,万华叔老俩口天天在李德贵家吃饭,为了抢赶农活,就没那么多的见外讲究了。李子林和他爹在院子里在翻谷堆,怕受潮捂坏了。万华叔在蹲着给切完谷穗的已经晒干了的光谷草杆打捆,等收藏好在冬日喂牲口。子安弯着腰用麻绳拴着柳条编制的小箩筐往土窖子里吊土豆,这些农活他打小熟悉,到现在还是一成不变,亚娟站在子安身后面,双手叉着腰用力扭动着,她下午在土豆地里捡拾了土豆,现在只要一蹲下来腰就困痛酸楚,疼得直不起腰来,她微蹙着眉头,原来想体验农活的兴奋现在后悔了,她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当农民的艰辛和贫苦,他们手里的一分钱都是用血泪和汗水从土里刨出来的,想到这,她的心情极其沉重,仰头看看夜幕下的星空,那闪烁的繁星可知人间农民的疾苦么?
子安弯着腰也是困疼极了,但他怕让父亲哥哥看出他的软弱来,强撑着腰酸背痛吊完了今天起回来的土豆,他如释重负的依靠在土墙上大口喘着气,歇个痛快。他看见亚娟用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神在盯着他看,看得他莫名其妙的,便问她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他?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咱俩真的在田地里劳动,你会不会能把我给饿死了?亚娟一字一顿的说道。
子安笑了,仰头也看了看天上的繁星说:那我就拿根棍,沿门讨吃去。
亚娟揉着腰说:你就这点志向啊,是不是我走眼了,你还不如学吕霞呢,靠才艺吃饭呢?亚娟突然冒出这句话来把自己吓了一跳,后悔自己藏不住话给端出来了。
啊,子安一愣,急忙问亚娟:你是听谁说的吕霞?
你啊,你忘了,你包村回来就和我说的。亚娟强词夺理的推到子安身上了,其实她是从偷看的信里知道的,她这次之所以陪子安回来,就是想看看这淌水混不混。
我说得?说了吗?子安不自信的挠着脑袋,看来他是想瞒着亚娟的,是不是真是他失口说出的?他不敢深究下去了。只好推着亚娟走进窑里,子安娘急忙让亚娟上炕来坐,金玲问亚娟累不累?辛大婶说亚娟估计腰困疼了,初干这种农活,都是这样的,亚娟笑着说她想爬在炕上说话,别嫌她不礼貌,子安娘从身后拽过一个枕头,让亚娟爬在枕头上歇着,亚娟用手逗着金玲的小闺女玩,把小闺女哄得眉开眼笑的。
子安出了院子和父亲哥哥干活,李德贵看着子安欲言又止,掏出烟来扔给万华叔和子林,他们三个人点火抽烟,夜风卷着浓烈的烟味呛得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干咳了几声。李德贵忍不住当着子林和万华叔的面问子安:孩子啊,你有今天,给咱家挣了脸面,爹娘打心眼里高兴。就是你的婚事,爹还是心里不踏实,亚娟是个好闺女,可人家是个城里姑娘,老往咱这穷家
里来,爹的心就空慌起来,不说别的,咱们家是讲究体面,要脸的人家,你跟爹说,你是铁定了心的娶人家亚娟,爹就准备年底和你哥去人家家里提亲,给你俩订了婚,总不能这样白不说黑不道的,现在咱是夸了口,怕是让亚娟娃受不了哇,咱得替人家名声着想呢,可不能干这种图红火的事呀。
子安也没想到他爹会有这么严重的心病,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爹,我的婚事由我安排吧,你和娘已经尽心尽力了,我不想让亚娟来咱们这里,结果她非要来,让我好为难的,我俩现在是打不脱的,可是物质条件还得给我时间准备,我想想办法。
李德贵看着要强的儿子,口气严厉的说:只要我活一天,我就要给我的小子们把婚事办得体面了,比你俩当干部也要郑重其事,不能去干铲人家的便宜,咱再穷,也要直骨的去操办,爹将来好见祖宗们呐。
子林看着这爷俩又是这沉重的话题,便相劝道:爹也别上火,现在时兴搞对象,你说年轻人不相处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呢?比你们当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进步多了,不过爹说得也占理,咱们得先好好思量一下怎么办才合情合理,对他俩有安排,对两方大人都交待。
你是老大,说进来说进去你得先拿出个办法来呀。后面子平还等着呢,子平这个小子,跟村里人们贷了款,也不先回来还上点,人呐,可不能丢失了信誉呀。李德贵着急的念叨着问子林。
子林掐着手指盘算着慢慢的说道:爹,起码咱们现在没窟子,收入不多,慢慢攒,听说国家开始对咱们这里的旱田和林地要开始退耕还林呀,还要逐渐取消农业税和提留摊派呢,应该是种地不要钱,还有化肥籽种补贴呢,你说咱们家承包的地光补助一年还能领万元,加上药材、杏核还有梨、苹果等毛收入,除去人工费用等,少说一年收入二万块,县城房价也不贵,给子安办事用上五万块安家也够,只不过多攒上二年吧。
李德贵和万华叔一听,赶紧扔下烟头,凑到子林跟前齐声问:你不是在瞎说吧?种地交税天经地义,那有这等好事?
李子林认真的点头说:应该是真的,不出一二年就开始了,农业是天下之本,上级领导和各级文件都点出来了,国家领导人来塞北地区了,说是要实施这利民惠民政策的。
好,好,真是及时雨啊。李德贵扔掉烟头,身上一下子来了精神,拉着万华叔进窑里,回头对子林说:你去小卖部买点烧酒吧,我老哥俩喝几盅,解解乏。
子林答应着出去了。亚娟正在炕上爬着哄小孩子,看见李德贵他们进来了,急忙爬起身来溜下炕去,让这俩个老人上炕歇息。万华叔笑着问亚娟:闺女咋说?受乏了吧?天地里没轻活儿,拿轻夺重的,没一样好受的,真是难为你了。
亚娟笑了笑没好意思说个别的。
李德贵问了几句亚娟家里大人们的情况后,停顿了一会儿对亚娟说:孩子啊,刚才我和万华叔、你子林哥盘算了一下,如果你不嫌弃我们这个农村贫苦家庭,愿意跟子安过日子,大爷就给你们张罗,年底过年前是不是给你们订个婚?两方都踏实,我们刚才商议了一下,尽量给你们蹿处五万块钱,给你俩买两间平房用,大爷不想让你们刚成家就串房檐头租房住,你们也是上班挣工资的人,没个大收入,作为我们大人就这点能力,你回去和你父母交个底,能成的话,咱们就办,大爷不是嫌弃你,你是个
城里人,老这样白不说黑不道的乱跑着,大爷怕让你为难呐,孩子,你还小,我们李家不能辜负你家的好意,总得意思我们不能让你受制了。
亚娟没想到李德贵老人一上来说了这个,她低着头在思想着,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李德贵正还想说的时候,炕上坐着的子安娘却从衣襟底伸手拽了拽李德贵的衣袖子,冲李德贵使了个眼色,朝灶火小板凳坐着的金玲努了一下嘴,意思是让李德贵别说了,金玲的脸色有点沉了,李德贵只好打住口,和万华叔说起明天的事来。
一家人吃过饭,大家需要早点休息,亚娟说明天她就要回去了,开学前的事还要准备,子安可以留在老家里干点活,大家也不好硬劝留亚娟,秋收庄户人家正混忙,也照顾不好人家,便随她安排。金玲让亚娟跟她回去睡觉,亚娟说金玲有小孩子,去了给她添乱,就和子安娘睡一炕吧,反正就一晚,咋也好将就。于是,亚娟和子安娘睡在一个窑里的炕上,子安和李德贵睡在另一间的炕上。子安问他爹怎么晚上和亚娟说拿五万块的事,这不是给他们老俩口添困难吗?李德贵只是含糊着说:你别管,好好上你的班,好好对待人家闺女,人家就是有人就有钱的事,你慢慢的过着就知道了。说完一转身子,呼噜声响起睡着了,看着父亲脊背上经脉暴跳,干瘦的骨架,子安心里难受极了,自个翻腾着身子,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窑洞里黑漆漆的,子安娘酣睡着了。亚娟平躺在炕上,她却是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身底下酸痛的感觉还有,一曲腿就发疼。窗外的月光清辉透过窗帘洒在窗台上,从窑洞的气窗口可以看见有丝丝白云飘动着,还有闪烁的星光,杨树叶子在夜风中唰唰作响,偶尔有不知名的夜鸟飞过鸣叫声,还有骡马毛驴吃夜草打喷嚏的响亮声,多么美好的山村之夜,一种生命中的静寂与自然契合之美,亚娟并没有在意李德贵给她说的话,她只是觉得订婚之事有点难为情,俩个人走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的结合就行了,还要搞这些乡俗的过程,想到这,她捂住脸搓了几把,毫无困意,脑子却越来越清醒了。
子林在院子里收拾好,进了窑,就见金玲拍哄着孩子躺在炕上了,孩子吮吸着香甜的美沫,吧啧小嘴,快要睡着了。子林蹑手蹑脚的洗漱完,脱了个精光,撩开金玲的被窝钻进去,小闺女睁开惺忪的小眼看了一眼又合上了,子林紧贴着金玲光滑的后脊梁上搂住了她,奇怪的是金玲竟没有反应,仍是自顾自的拍哄着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金玲拍哄着孩子睡熟了,把孩子放正睡好,她扭头一看,子林干张着嘴也睡着了,汗拉子流在她光脊背上,她气得在子林**处掐了一把,子林哼哼几声侧转身子又睡,金玲用手挠了几下子林胳肢窝,竟然还是酣睡着没反应,金玲拿起枕头捂在子林头上,憋了一会儿,子林才猛然醒了,看见金玲光着身子坐在炕上看着他,他揉着惺松的睡眼说:老婆,睡吧,都几点了。
金玲带气的说:我是睡不着,我得和你说道说道,你说那五万块钱是从那来的?爹咋说话不留余地呢?
子林伸手把金玲摁在被窝里,给她捂严实了,悄声说:你当真了?咱们现在不是在盘算吗?他把给他爹盘算的事告诉了金玲。
金玲说:我不是挤兑人家子安和亚娟,我主要是担心老俩口受不动了,到时候还不是把窟窿让咱们担吗?你天天说的长兄为父,就是担窟子的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