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过岁月静静的河_第一部卷一:25章:滚热的炕头(1 / 1)

第二十五章

太阳从东山高高升起,阳光并不炽烈,冬日的暖阳照在黄土窑洞上,透过窑洞窗户照在大白刷的土墙上暖洋洋的,李德贵和老伴儿靠在摞在一起迭着的被褥铺盖卷上,炕头烧的热乎乎地,老俩口刚刚吃过土豆焖粥拌豆腐的早饭,自家腌制的咸菜味真浓,窑里串着酸菜味,这里农家饭冬日一般分上午和傍晚一天吃两顿,德贵拿着牙签在剔着牙眯着眼晒太阳。

老俩口沉默了良久,子林娘扭头问老头:“今儿几号了?子安和子平快回来了吧?”看来,子林娘真是想在外的孩子们,以前这俩个大小子在家里晃悠时太发愁,现在是离开身边想的愁,近二年来,子安、子平真是回家太少了,除了每年春节回来待个两三天,连八月十五也很少回来,现在倒是能接到两个孩子捎回来的钱物,就是见面少多了,现在要是能见上俩个小子的面才是当娘的心愿。

德贵倒还好,打劝子林娘说:“让他们趁年轻多奋斗对着嘞,老回家分心,再说还有子林一家和子华老回来,咱们也不稍地慌。”

老俩口琢磨着是不是该给子安或是子平再张罗张罗对象的事了,小子们一天不成家,当大人的心就搁不下,反正他们整天琢磨的也就是这些事,给儿子们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天经地义,孩子有了自个的家业,俩口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想起去年在兴坪镇里黄老师给子安介绍对象相亲的事,真是不好应承啊,远超出他们的承受能力范围了,现在也不怨年轻闺女们提条件,往死里愣要,谁家嫁娶也是要个现成差不离,可农村主要还是靠天地里死气费力地死受,咋也挣不来。

这时忽听得土院子的院门哗啦一声响,是子林推着自行车进院来了,后面跟着金玲。俩口子带着不少东西,打好自行车,他俩费力地把吃食之类的东西搬进窑里。现在在老俩口跟前忽绕的也就是子林俩口子了,子林平时在乡里上班不常在家,金玲和孩子在家,只要灶上做口好吃的就给老俩口端过来,越发比年轻时懂事孝顺了,在老俩口眼里,她比子华当闺女的还亲近呢。

李子林俩口子进了李德贵家窑洞堂门,和德贵说金玲哥哥孙子豪中午要来他家里吃饭,他从县上下乡来调研,顺便来看看妹妹,也过来看看德贵老俩口。李德贵一听马上跳下炕趿拉上鞋,急声问:“真的,他舅这就来呀?”

孙金玲一笑说:“爸,我哥也不是什么金贵之人,着什么急呀?家里有什么吃什么,他也不是什么爱挑理的人,都是农村长大的,随和点吧。”

谁知德贵不依,连连说:“不成不成,咱来的是贵客,不能慢待,人家不说是县官,就是孙子的舅舅也占理呀,”一扭身跑出去了,金玲拦也拦不住。

不一会儿老汉从外面回来了,拾回了豆腐、豆腐皮,还抱着一大怀抱的花生米、火腿肠、鱼罐头之类的零碎吃食,进了窑就唉声叹气地念叨着:“咱这穷地方,什也没有,就点这。”

子林笑着说:“爹,这就足够了,就他们几个人能吃多少,孙子豪说了,就吃大熬菜油煮糕,他就好这一口。”

子林娘也在炕上爬上爬下的用苕帚打扫抹擦着炕,不住声地说:“咱这破窑烂席的家,咋让人坐呐,”这老俩口的举动反而让子林俩口子觉得未免太多心了。

太阳正移,接近晌午时分,孙子豪和司机提着酒和水果走进了德贵的院子,院子里有一股油煮糕和熬烩菜香味扑鼻而来,子豪进院就喊着“老叔、大婶,”德贵欢欢的跑到院里拉着子豪的胳膊,满脸堆笑地招呼着让他进屋,子林娘也推着子豪上炕坐,老俩口真是太热情了,子豪的

司机是个年青人,坐不惯炕,就在地下的小板凳上坐下了。

孙子豪气派不大,像个农村干部,满脸春风,气色不错,谈吐自如,他盘着腿坐在炕上,和德贵老俩口拉起了家常,并说他调回县里上班有了休息规律,不比乡镇里工作没规律,所以精神头气色好多了,他说他也是在土炕上长大的孩子,一坐炕上心就踏实多了。

李德贵说:“你这个大干部不简单呀,这些年来多亏了你照顾,要不李子林也没有今天,我老汉欠你家的人情太多了,你们又把金玲这么好的女子嫁到这个穷家,让她受苦不过意呀,家里小子们多,让金玲也没享受多少福。”

孙子豪连连摆手:“老叔言重了,咱们结亲是对着咧,都是正经人家,金玲跟着子林对着呢,子林我从初中教他就看好他,他是咱农民的孩子,踏实勤快,这样的男人并不多。”

子林和金玲在灶火上忙乎着做饭,也没凑上前来搭话,听到他们在表扬他俩,反而觉得不自在了。这时,常过来串门的邻居赵万华大叔推门进来了,一见李德贵家有生客,转身就想走,孙子豪和李德贵拦着他不让他走,被子林拦住硬是推上炕坐着,等开饭了和他们一起喝酒。

赵万华大叔盛情难却,掸坐在炕沿甩脱了两只棉布鞋,拍拍脚上袜子上的土气,凑上炕来掏出装着的香烟给德贵和孙子豪递烟卷,又扔给灶火里在烧火的子林一支烟卷,孙子豪划着火柴给万华叔点火,又给德贵点着了烟。一霎时,香烟味串满了一炕,子林娘怕烟呛,去另一间窑里洗菜去了。

这万华叔小时候跟随老辈子出过口外生活多年,后迁回这里的老家,以前集体生产队他可是个活跃人,扯着嗓子能说会唱,张口就来,特爱说笑,以前村里搞“查灯”社火活动时,他是领头的人。

“查灯”只在每年农历正月十五前后举行,正月十五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也是一元复始,大地回春的夜晚,人们对此加以庆祝,也是庆贺新春的延续。根据当地习俗,每次快到元宵节的晚上,家家户户要把所有灯点亮,等待群众自发组织起的查灯队来查灯。查灯简单的说就是由群众自发组织起来的一部分人敲锣打鼓、文艺表演加以“道四句”的形式挨家挨户送去祝福的一种活动。

查灯队的组成:一般是前排举着各色小彩旗的旗手;中间为表演队(由各种乐器演奏者和扭洋歌、踩高跷或社火等表演者组成);后排为跟随观看表演的群众。每入一户大家自动围成一个圈开始表演,有人想“道四句”送祝福的时侯就可将手臂高高举起(由于活动热闹喧嚣,表演时听别人说话不方便,故以举手示意)。“道四句”一般是送祝福者即兴发挥,四句的文字可震撼人心,可幽默搞笑,可欢乐喜庆,可长可短...总之,只要是四句话文字字数相同即可,如果寓意深刻,文字押韵那就更好了。此时有一人举手示意,所有鼓乐器停止敲打演奏,所有人停止说话,举手者常常是万华叔。

他高举着手开始高声道:“龙游东海,马放南山,龙马精神传万代!”众人齐声高呼“夯”;

夯声落时,万华叔继续道:“虎啸西岗,牛耕北国,虎牛威力震千秋!”众人再次齐声声呼“夯”;

夯声落时,万华叔继续道:“绿抹柳梢,红燃花萼,燕舞莺歌相比美!”众人三次齐声高呼“夯”;

夯声落时,万华叔继续道:“春临世界,喜降人间,龙腾虎跃竞争先!”众人四次齐声高呼“夯”。

夯声落时,鼓点敲打开始,(中间可穿插戏曲、二人台、现代歌曲或社火表演)。查灯队沿村里每户人家走访唱赞诗,道

四句,说的好围观的人一起喝彩拍手叫好。表演完毕,为了讨个好口彩,每户人家还要准备些烟酒糖果点心等给他们查灯队表示感谢,活动其间农户可点燃篝火或根据自家经济情况燃放烟花爆竹,寓意着新年生活红红火火和对更加美好的新年的一种释怀。

李子林想起那一年正月十五晚上,村里人都聚集在他家的院子里,万华叔在他家院子里边举手边高声喊道:

德贵家里出贵人,

三个小子钉金钉,

好比天王赛李靖,

翻江倒海入天庭。

然后围观的人群一片叫好声,万华叔越道越带劲,又四句出口成章:

窑洞暖来灯光明,

翻身全靠东方红,

吃穿不信土地神,

全靠党的领导人。

又是一片称赞喊好声―――

如今的万华叔和爹娘一样开始迈入老年,他们的人生年华随岁月走入了过去那个年代,但他们的敦厚朴素的精神至今发扬着,子林边拉风箱边想着过去的往事,不禁笑出声来,惹得金玲奇怪地看着他。

孙子豪主要是想听听德贵和万华叔对当下的三农政策和扶贫攻坚有什么想法和看法,这也是他近来老不断下乡入户调研想真正了解的,调研不能只是在乡镇里听取,还得到老百姓炕头上来听听。德贵和万华叔也说不出个什来,只是各自把家里、地里的情况和孩子们的情况说了说,德贵和孙子豪说:“我们这一代人和土地打了多半辈子交道,有离不开的感情,可子安他们这一代就不行了,没有在地里劳动过多少,现在就在外不着地,怕是以后没人种地了,现在地里缺劳力,没年轻人,地里也没大投入,还得靠天吃饭,扶贫也是撒盐面,不能说政策不好,可是收成不行说什也是白搭,农村里现在留不住年轻人了,成家娶媳妇要的狠,也不在农村住,要进城,怕是以后村里成空村没人了。”

孙子豪点点头,他也是农村的,走那里也是这样的情况,让农村人来说怎么办,真是个大课题。

万华叔说着链子口:“农民有三愿:烧炕用碳,做饭用电,下地不旱。还有三盼:一盼风调雨顺保收成;二盼国家富强保安定;三盼儿女成才懂孝敬。”

孙子豪哈哈地笑着,对这位风趣的大叔翘指夸赞,倒是德贵说:“这老汉不识惯,越夸越来劲,串子口说的没个完”。

炕桌上热腾腾地油煮糕端上来,藮着白糖吃又脆又甜;乱忽忽的大熬菜豁了一碗又一碗;小樽烧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孙子豪放的开,吃的起劲,就是他的司机吃不消这硬饭菜,吃得直皱眉,子豪硬让他吃了两大碗菜,憋的这后生直叫唤。

李德贵今儿高兴,喝的有些迷糊,不单因为孙子豪是儿媳妇的亲哥,更是县上的大干部,他这寒窑可是四处放光呐,起码村里人不敢小瞧。孙子豪抹着肚子说吃的太饱了,要回县上去了,德贵想挽留孙子豪多坐会儿,子豪说不行了,改日再来。来到村口,孙子豪上了车,万华叔这顿赶上的饭也是吃喝的高兴极了,不断地冲孙子豪挥着手,颤声喊着:

亲人来了甭想走,

俄给贵人熬稀粥,

小米软乎心不抖,

炕头拉话喝烧酒。

孙子豪从车窗里朝外抱了抱万华叔的胳膊,对他们说有空到县城找他走走,车启动出了村。村口堆着一些看热闹的村民,都对德贵有些羡慕,也对万华叔那番道白哄笑打趣着,德贵有些得意地回到家,才看见炕头上有二张大团结放着,不用说肯定是孙子豪悄悄留下的,他心头一热,不再犯酒困了。

(本章完)